薛蝌的笑隐去:“邢岫烟,我到底何处配不上你,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 “郎有情,妾无意。”邢岫烟极为认真地看着薛蝌:“岫烟心中,已有他人。” 薛蝌心中的涟漪在这一瞬间荡涤起黑色的泡沫,他直起身子,沉沉地俯视邢岫烟:“哼,为了拒绝我,随意编出这样一套谎话,你以为我会信么?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觉得,若我提亲,你爹娘会不答应?他们欢喜还来不及呢。” 邢岫烟怔愣地望着薛蝌,她大概是真的惹怒薛蝌了,这位一向温润的君子,露出了锋利的一面。若是得罪了县令大人,她个人之事是小,就怕薛蝌会迁怒言泓甚至是整个田庄。 她试着委婉道:“二爷,你品貌身世皆佳,岫烟只是一个寒门女子,与二爷云泥之别,二爷与纹姐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古语说得好,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二爷应该珍惜眼前人。” 薛蝌忽地一笑:“你这么心疼她,过门之后,必定会与她相处融洽。” 邢岫烟的心如山崖上的碎石,坠入海中,沉了下去:“这么说,薛二爷是打算一意孤行了。” 薛蝌目光深深:“若不是你的隐疾,我的妻子本应是你。我只是把失去的找回来,何错之有?” 邢岫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二爷,既然知道我有隐疾,于君无益处,不如放手。” “现在你的隐疾,已经无所谓了。”薛蝌嘴角上扬:“开枝散叶自然有别人呢,你只要好好陪着我就行了。” 邢岫烟低下头去,薛蝌以为她有所松动,顿了顿,徐徐善诱:“你一进门,就住在离我书房最近的院子,与我朝夕相伴,无人敢为难你。那院子种了许多菊花,到了秋天便会昂首绽放。你可以摘一些菊花酿酒,来年就可以品酒赏月了。 对了,我送你的箫你还留着罢,等成婚那日,我吹箫给你听,还是那天晚上的曲子,好不好?” “二爷。”邢岫烟愁肠百结:“自我认识你开始,在我心里,你是一位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你有良好的家世,有光明的前途,希望你不要为了一时的执念,铸下大错。” “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有我的影子。”薛蝌分明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心头愉悦,朝邢岫烟伸出手去:“来罢,我向晴天朗日起誓,必定会待你如珠如玉,让你后半生快乐顺遂。” 邢岫烟看着薛蝌白皙的手,却觉得这只手,前所未有地可怕。 两人的身后,茂密花丛中,有人止不住颤抖的手,精致的手帕掉落在地。她捂住朦胧的泪眼,踉跄离开。 身后的春艳看了一眼僵持的薛蝌和邢岫烟,又看了一眼二奶奶柔弱的背影,十分心疼。 二奶奶进薛府以来,孝顺长辈,主持中馈,伺候夫君,没有一样不是尽心尽力。万万没有想到,二爷一直对二奶奶淡淡的,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偏偏他心中之人还是二奶奶引为姐妹的邢姑娘,二奶奶的一腔真情结结实实浸了一江冰水,这让二奶奶情何以堪。 邢姑娘就算顺利进门,得到二爷的宠爱,只怕也难以面对二奶奶罢。春艳轻轻叹一口气,咬咬牙,追着二奶奶离开。 那厢,薛蝌的手迟迟得不到回应,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越来越冷凝。正要发作,忽有人落落笑道:“烟儿的姻缘,自有上天安排,就不劳县令大人费心了。” 邢岫烟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天青色锦袍,锦袍上点点墨菊,经风霜而显风骨。英眉星目,鬓若刀裁。端的是相貌灼灼,风度翩翩。只是面色略白,嘴唇紧抿,看起来不易接近。 薛蝌略一思索,在保定大户中没有见过这一号人,皱眉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不请自来?” 言泓嘴唇微微一漾:“在下言泓,是康平田庄的总管。” 原来是言总管,邢岫烟是田庄针织坊的管事,怪不得言泓要为她出头了。薛蝌笑了一下:“言总管,我与岫烟所言的并非公事,而是私事,言总管恐怕管不来。” “哦?私事呀。”言泓目光寸步不让:“那就更要管了。”说罢,径直走到邢岫烟面前,问:“我给你的红玛瑙镯子呢,你为什么不带着?” 语气听起来是责备,却含着浅淡的宠溺,邢岫烟抬首一笑,道:“我舍不得戴,一直在枕头底下放着。” 言泓笑如破冰之春:“给你就是要让你戴着,藏着掖着做什么。送你的衣裳倒是穿上了,你说得不错,紫花白蝶,这配色很舒服。” “我就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巴巴地去做了,也不怕人笑话。” 薛蝌勃然色变,这旁若无人亲昵的语气是骗不了人的,邢岫烟竟然真的有了心上人,而这个心上人,并不是无名小卒。相反地,看起来很不好惹。 还未等薛蝌搜索枯肠,想出合适的措辞来化解这一局面,言泓已经矮下身子将邢岫烟横起来,径直越过薛蝌向外走去。 薛蝌睁大了眼睛,半晌才找回声音:“好个言泓,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看周围没人,又生生把后面那句话吞回去,白白憋了一肚子闷气。 邢岫烟由着言泓抱着,眼见薛蝌已经看不见,周围又没有人,忙忙挣扎道:“好了,没事了,快放我下来。” “邢姑娘这是要过河拆桥么?”言泓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这语气不对啊,邢岫烟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 言泓的语调像是要冻死人:“难道我不该生气?你不老老实实呆着,去招惹桃花做什么?难道你忘记了你的身份?若不是我提早回来,你要如何处理刚才的境况?”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邢岫烟嗅到言泓的火气不小,连忙解释:“我只是来参加宴会的,县令夫人是我的好友,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失了礼数,寒了她的心?” “如今这种情景,她想不寒心也难了。” 邢岫烟心里沉了下去,莫非刚才的一切,都落入了李纹的眼中。她询问地看向言泓,言泓点头:“方才有一位华服女子哭着离开,料想应该是你的好友,县令夫人无疑了。” 邢岫烟道:“放我下来,我要去同她好好解释。趁着误会没有扩大,早点解释是正经。” “别动。”言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下还有一个人等着你解释呢,你还有闲情去找旁人解释。你与薛蝌明显是以前认识的,而他,对你的情意,时日不短啊。说说罢,这其中有什么动人心扉的故事?” 邢岫烟气极反笑:“哟,县令府靠近酿醋的铺子么?我怎么闻见一股的酸味?气味之浓郁,酿造的时日不短啊。” 这小丫头,还和他顶嘴!言泓嘴唇一抿,快步向前走去。 “言泓,你别走了,快放我下来。” 言泓连眼风都没有给邢岫烟,脚步不停。 前面就是宴席了,隐隐还听见女眷们说笑的声音,再走就要被所有人看见了。邢岫烟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女眷们精彩的表情,而邢岫烟这个名字,会成为街头巷尾喝茶闲聊的谈资。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解释,我一定解释。只是现在不合时宜,等回了田庄,我一五一十说给你听。”邢岫烟一激灵,赶紧服软。 言泓眼睛不眨,仍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大有豁出去公开两人关系的势头。眼见着宴席越来越近,邢岫烟甚至看见了凌霜的裙角。 好你个言泓,这次算你赢了!一咬牙,邢岫烟闭上眼睛,狠狠地搂住言泓的脖子,往他淡色的唇上吻了一下。 这忽如其来的艳福让言泓怔愣一下,邢岫烟趁机从他身上滑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宴席跑去。然而她忘记了脚上的伤,没跑两步便疼得弯下了腰。 言泓的皂鞋很快出现在她眼前,下巴被两根手指抬起:“小丫头,长本事了啊。亲完就跑,吃苦头了罢” 邢岫烟疼得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言泓:“言泓,我脚疼,很疼。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罢。” “好罢。”言泓见她真的疼得厉害,碰一碰唇:“只是你刚才给的,不够。” 邢岫烟心里很想拍言泓一巴掌,然而现在她不能惹他,咬着嘴唇纠结不已,这表情落入言泓的眼里,言泓只觉得十分可爱,好整以暇地欣赏。 两人较着劲,忽有一个女声道:“咦,那美人蕉后面好像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