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傍晚回来时,带了北歌想要的堤坝图纸。
平日萧放去河堤上监工,北歌便留在房中研究图纸,一看便是一整日。北歌发现,不仅仅是堤坝建造过程中出了差错,其实在地基上就已经存在问题。
萧放亲自在河工上监工数日,终于将坍塌的废墟清理干净。本打算让工人们修整两日,重新开始搭建堤坝,却被几个年长的百工发现,水坝的地基存在问题,若不修改,只怕明年春潮来时,会再次坍塌。
只是地基上的问题虽被看出来,但那几个百工一时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众人不敢贸然动工,工程只得先搁置下来。
萧放这几日留在山庄,一边等手下的百工们想出解决办法,一边命人在幽北地界重金悬赏懂得修坝治水之人。
因大周地处相对偏北,国境内受水患的影响较小,圣.祖朝时曾有心借助地利天和,锦上添花发展水利,在当时确初有成效。但后来,宫闱巨变,原本的端仁太子被废,庶出的二皇子登基,便是后来的成祖,北歌的外祖父。
成祖登基后,一改圣祖朝的许多旧制,其中便包括兴修水利。现今历时两朝,大周懂得治水修坝的百工已经不多。
大周之南,与齐国接壤。南齐不同于大周,因受气候的影响,一年中雨季颇长,常常会生水患。是以南齐国策以懂得治水的百工为众工之首,使得南齐的治水人才,层出不穷。
因为工时实在紧急,萧放在大周寻人的同时,又派了文栋赶往南齐,想聘请几位南齐治水百工前来幽北。
午膳后,萧放在书案前处理营中前几日积压下来的军务,北歌坐在萧放身侧,借了书案一角继续研究图纸。
今日营中又快马送来好些待批的折子,连祁从下人手上接过,亲自端着军务送进来。他踏入房门,瞧见书案前两人并坐的身影一愣。
“侯爷,这是营中新送来的折子。”连祁走上前,将手中的军务恭敬的摆在萧放书案上,他的目光扫过北歌手中的图纸。
萧放批阅着军务,未抬头:“寒之的伤如何了?”
“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取了营中最好的金疮药给白庄主送去。”连祁想到白寒之笑了笑:“您别看白庄主平日里像个文弱书生,其实还挺耐打的,十五军棍他受得住。”
萧放听着连祁的话,抬眸瞧了他一眼。
连祁对上萧放的眼神,心上一凛,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先住了嘴。
萧放垂下眸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才又道:“本侯一会去看看他,退下吧。”
“禀侯爷,今天一早白庄主就下山了。”
“下山了?”萧放蹙眉:“他身上有伤,下山做什么?”
连祁闻言先看了看一旁的北歌,自他进来,她便一直专注在图纸上,随后回答:“今日是温之姑娘的生辰,白庄主是下山去酒肆了。”
萧放听了连祁的提醒,才知今日是白温之的生辰,他吩咐连祁:“你回营中替本侯挑件礼物,亲自送过去。”
连祁领了差事,俯身告退。
连祁走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北歌目光落在图纸上,心思却飘远了。
温之,寒之,原来那日在酒肆见到的姑娘,是白寒之的妹妹。
如今萧放驻守幽北,得青荷山庄财力上相助不少,白寒之本人更是鞍前马后的效忠萧放。
萧放如今尚未娶妻,与其娶长安城中受灵后控制的贵家之女,倒不如求娶白氏之女,且那白温之本又是个难得的冰清美人。
北歌想的出神,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萧放。
萧放如今年岁不小,却一直没有娶妻。这其中自然夹着上辈人的恩怨,从前萧放不娶妻,是因北侯府处处受帝王打压,世贵之家没有愿意将女儿嫁过去的,清门小户里的浊骨凡胎,自也很难入萧放的眼。
如今风水轮转,萧放手握重兵,世贵之家都争着抢着想攀附上一层关系,但灵后早已忌惮萧放权势,肯定不会许他再娶个贵妻,助他成事。
如此掣肘重重,倒不如娶白温之,娶了她,便等于娶下整个青荷山庄。青荷山庄富甲天下,行兵打仗,最最缺少不了的便是钱粮。
只是萧放若真娶了妻,她又算什么,妾吗?可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其实自北歌决心要投靠萧放时,她便没考虑过什么名分。她的想法很简单,萧放用权势庇护她,她付出仅有的美色取悦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可她来到萧放身边后才发现,她从前的种种想法太过简单。
萧放无妻的时候,只要他不厌弃她,她大可在他身边做个魅惑君侯的狐媚,一旦萧放娶妻,且不说萧放愿不愿再留下她,白家兄妹容得下她吗?
萧放被北歌盯看了许久,终于放下手中的折子开口:“和安。”
北歌从胡思乱想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紧盯着萧放的目光,她错开眼神,眨了眨眼眸,随后又转眸看向萧放:“侯爷……妾早已不是郡主,那个封号也不再与妾有关系了,您为何总是这般唤妾。”
萧放闻言,看着北歌沉默了一会:“你的爵位你的封号,是先帝,你的舅舅赐予你的,与灵戚氏有何干系?”
“人贵自重,你若自己先看轻了自己,这世上也无人救得起你。”
北歌闻言直愣愣的看着萧放,一时道不清心中的滋味。大概落入深渊的时候,她受尽了白眼嘲讽,体会过了何为拜高踩低,知道了骨气是怎样可以低到泥土里。
也会有好心人心疼她,可怜她,像徐娘一样护着她。
却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依旧是她,是摄政王的嫡女,是大周的郡主,物化的权位,更替不上她与生俱来的骨血。
……
幽北城内的九爷酒肆今日没有开张,只午后十分迎入了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