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已经死了。为救我,三年前在太宗寺死在了舒怜儿的手上。”在她和明齐帝面前,舒晏丰向来少话,可今日他却抢着说到,急于掩盖了舒无虞还活着的真相。 喻卿衔不似舒晏丰毛躁,他垂眼扬起嘴角,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回答:“因为忍冬姑姑的事,侯爷一直差草民调查,太宗寺一事纯属侥幸遇上。未免打草惊蛇,没有带走公主,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杨兮和此时哪里有精力去追究他到底怎么舒无虞的尸体,只是喻卿衔不再纠结她如何知道,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此次真相大白,忍冬得以瞑目,你们两居功至伟。哀家待她如亲人姊妹,自然是要谢你们的。”杨兮和不想纠缠,连忙岔开话题。论功行赏,她如今可以赏什么都算名正言顺了。 喻卿衔和舒晏丰对视了一眼,仿佛在询问对方的意思。 “孙儿想……在皇林寺为母亲立一个牌位,然后……”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这话说出来十分艰难,“然后为她上三千三百十三柱高香。” 康慈太后不喜欢左茶妲,即使她如今厌恶周皎皎也不能改变对左茶妲的感觉。舒晏丰担心自己的请求又惹得祖母不悦。 可听到这个愿望,杨兮和却再次愣住。舒晏丰所求于她是这样的熟悉,她自然知道他是所求为谁。 “你救驾有功,哀家早有追封你母妃的打算。至于香火……你可自行去祭拜。”她装出不悦的声音,缓缓说道,“舒晏丰,哀家许诺的赏赐你是要如此轻视吗?”她想鼓励他好好提点别的,试探性地诱导他问:“比如……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建府吗?哀家可以……” 舒晏丰和喻卿衔的目光扫来,杨兮和如芒在背,这些事她这个太后是不该知道的。 “多谢皇祖母关心。”舒晏丰背脊挺得笔直,骨子里带着疏离和倔强,“孙儿如今只想完成姐姐的心愿,给母妃一个体面。” 喻卿衔微不可闻地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多说,以免多说多错。 杨兮和神情有一丝恍惚,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她点点头,“好,哀家便允你所求。那你呢?” 喻卿衔站在那里,垂首而立,眼角却透出桀骜,“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居功。更何况家姐嫁入了太后娘娘母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杨兮和听出他的意思,心里暗道他机灵,也应允了下来,“婧儿亦是此次平叛的功臣,哀家决定为她加封诰命……”又心中一想,这哪朝哪代若是媳妇越过了家婆那都是麻烦事,“杨府三代夫人皆有加封,有此母家,哀家深以为荣。” 谁知康慈太后赏完,明齐帝便跟着做了个顺水人情。舒晏丰少年封王,未满十八便特准建府,到喻卿衔这里,明齐帝更是好兴致。 “母后,您说朕的提议如何?”甚至他还专程找来了母后做这拉纤保媒的行当,“卿衔的婚事,舅母与朕提过多年,甚是在意。何不趁此机会,喜上加喜,母后赐婚于他,也算一桩美谈。” 喻卿衔早过了适婚的年纪,明齐帝不知他与舒无虞的事,竟然此时想了起来,“六公主出身低了些,恐舅舅家不快。依朕看,七公主下月及笄了,她母妃龚修仪父兄也是有爵位在身,是再好不过了。” “草民无官无职不敢肖想公主。”被杨老夫人代入朝中的喻卿衔却全然不保全明齐帝的兴致,挺身出席,拒绝得斩钉截铁道:“还望陛下为公主再觅佳婿。” “衔儿!陛下和娘娘面前,休得胡言。”杨老夫人此番进宫,忠义侯是不赞同的,可问及原因又只字不提。她只当是大老爷们不关心小辈,也没有多想。 喻卿婧那丫头虽然莽撞了些,可贵在直爽,她很是喜欢。爱屋及乌,对于喻家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也格外上心,见他如今年过二十还未成亲,实在着急,索性就来请自己皇帝外甥来做主了。 没想到喻卿衔还真胆大妄为,竟然当面给顶撞了回去,让她一声冷汗。 若不是自恃为长辈,还真不敢多言。 “欸,无妨。”喻卿衔与明齐帝之间的关系,出了这位帝王自己恐怕没有几人知道,他笑道:“卿衔的顾虑也是有理的,他如今无官无爵是朕的疏忽。此次便一块儿赏了,命你……” 明齐帝话未说完,喻卿衔“扑通”一声,跪在了殿前,“若陛下真要赐婚,这人选,草民倒斗胆有一求。” “喻卿衔!”杨老夫人压低声音呵斥道,怕他胡来。他这些年行走在外,甚少回京,若是此时说出个不体面的人,触怒龙颜,杨家也要跟着受罪。 此时杨老夫人忽然想起今日临行前,喻卿婧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曾劝说:“奶奶,我家弟弟顽劣惯了,不通理法。若是陛下忽然赐婚,恐怕……会引起麻烦。” 该不会是他在外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外室吧?杨老夫人开始头疼起来。 喻卿衔只径自跪着,也不搭腔。今日杨老夫人带他单独入宫,他本就觉得不妥,没想到竟然打了这一重主意。他也知老夫人是好心,见他至今未成家,可……五年之约,有人爽约他却不会失信于她。 “哦?卿衔也有心上人了?”几次三番被打断和回绝,明齐帝已经颇为不悦,他虽是笑着,言语间却有些压迫,仿佛在警告喻卿衔要慎言,“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如此优秀,将朕的女儿都比了下去。” 该不会是女方家也是重臣,不同意婚事,杨家借机来逼婚的吧?明齐帝有些警惕,不知眼前的两人打得什么主意。 “她也是金枝玉叶,陛下的女儿。”喻卿衔这话一出口,端坐在明齐帝身边的杨兮和却只感到右眼一跳,一种惶恐感在心中升起。 “她便是四公主,舒无虞。” 喻卿衔果然说出了杨兮和内心想的名字,她顿时觉得如坐针毡。他在胡说些什么! “大胆!喻卿衔你竟敢戏弄于朕?!”明齐帝只当他不想成婚,随便找了个荒谬的理由来搪塞,“四公主已经死了,你要朕如何赐婚?” 却不想喻卿衔自怀里掏出个锦囊来,缓缓打开,“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四公主尚在宫中时,草民便倾慕于她。后来又有数面之缘,我们两人情投意合,两心相悦,本已私定终身,想择日禀告陛下。” 说到此处,喻卿衔声音颤抖,看在他人眼里,便是真在承受着失去挚爱的痛苦,他说:“只可惜无虞遭遇不测,与我阴阳两隔。可草民早已立誓,此生非她不娶,若是陛下有意赐婚,还望成全,圆我们这一桩心愿。” “你胡说!”听他所言,杨兮和只觉得心如擂鼓,她脱口出,“舒无虞何时与你私定终身过?”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悲伤或者恼怒,两人相伴三年,喻卿衔对她的心思她知道得清楚,也曾动心想就此与他厮守一生。可……如今舒无虞是真的死了,那些“五年之约”的动摇心境,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太后娘娘勿怪。”喻卿衔从锦囊中掏出了什么,捏在手里,抬头一字一顿地说:“草民与四公主发乎情,止乎礼。她绝无半点有损皇家的行为。”他知道杨兮和重视礼法,即便舒无虞不会醒来了,喻卿衔也不能污她清名,“在这场情不自禁中,恐怕都是草民的错。” 喻卿衔摊开手心,他的锦囊中装的是撕碎的画作,杨兮和只看见了最上头的那一片,红珊瑚制成的颜色历久弥新——那是她亲手撕碎的《五月即景》。 她以为那副画早就化为尘土,却不想喻卿衔竟然一直带着,放在身上。 “陛下和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请画师将我锦囊中的碎纸拼凑完整,便可知道是不是四公主当年的画作了。”四年前的东西,他精心保存,贴身携带。 锦囊中的东西一出,喻卿衔对舒无虞的心意不会有人再怀疑。 “想不到你还……”明齐帝也有些动容,他了解喻卿衔,他不是一个醉心于儿女情长的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杨兮和急切地打断。 她道:“无论如何,逝者已矣。乾儿,我们总不可能给死人赐婚吧。” “陛下……”喻卿衔唤了明齐帝一声,不知是不是舒无虞的错觉,言辞中竟然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威胁,“草民至今不曾向陛下求过什么,还望陛下成全。” 明齐帝听后,睁大了双眼,仿佛不能相信喻卿衔的意思。可殿下跪着的人目光难得认真,没有一点儿玩笑的意思,那股子执拗劲只能让明齐帝叹了口气。 “好。”他说,“母后,既然他情深一片,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吧。您下旨为他和无虞赐婚吧。” “乾儿!喻家也算忠良,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断他们香火,实在是……”喻卿衔何等优渥的条件,和一个死人成亲,这成何体统?杨兮和压下心中的异样,想也没想开口反对。 一向孝顺听话的明齐帝此次却在这种小事上尤为坚持,他道:“母后,朕心意已决,成全他吧。”言辞果断,不容他人置喙。 杨兮和还想挣扎,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明齐帝曾答应过喻卿衔什么,才如此放任。她的儿子是位帝王,如今有了许多她并不清楚的秘密。 “草民谢过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恩典。”喻卿衔小心地将撕碎的画装回锦囊,贴身放好,郑重地叩了个头,然后走到杨老夫人身边,恭恭敬敬地垂首鞠躬,仿佛是在致歉,有负她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