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康堂很远,很偏。 跟着这王嬷嬷,还有那一长一圆,走了近一个时辰都还未到。 王嬷嬷打头走着,时不时回身催促两句,也是,这身后三人,心里不情不愿的,腿上如同灌了铅一般。 是的,程曦后悔了…… 本来一腔热血,秉着救死扶伤的精神,将照顾荷淋公主之事,满口应了下来,可越走这心越虚,因为她忽而想起来,那出过水痘的程曦,并不是现在这副房索吟的肉体呐,怪自己一时冲动了! 这一开始走的还是宽敞大道,这越走着,路越是弯弯绕绕,脚下也开始磕绊了,还在尚宫局时,程曦跟过一次冷宫落钥,就是那冷宫,瞧着也比这边路好走。 转脸望了眼身旁的阿长和阿圆,那俩人还是双目无神,依旧苦脸掉眼的,若是在夜里,说她们是鬼,程曦都信。 又走了近一刻钟,穿过一个狭长的巷子,可算看到一个挂着“养康堂”牌匾的地儿。 许是久无人烟,匾上与房檐之间满是蛛网,墙头上落着只乌鸦,黑漆漆,一动不动注视前方,它爪下的外墙有些地方已经起皮脱落,看着无比破败,还有股阴森之气在周围蔓延…… “轰隆”一声。 “妈呀!”程曦失声叫道。 乌鸦也是受了惊,拍打着翅膀尖利两嗓,便从她们顶上直直掠过,一晃便没了踪影。 原是那养康堂的木门被一太监猛然推开,这可把程曦吓了个半死。 她那声嚎叫,也把其他人惊得一抖,王嬷嬷便转过头瞪着后面三人,程曦皱着眉,事不关己般一脸责问的望着身后的阿圆,阿圆愣了愣神,刚想解释,王嬷嬷便回过脸来进了院,三人又提步跟了上去。 进了院倒是还好,许是人多了起来,便没有外面瞧着那么阴冷,几位宫人都在忙活,有的在收拾那梁上的蛛网,有的拿着掸子在掸灰,没想那墙上灰忒多,一掸子下来,身边那几人全被呛得咳嗽,程曦忙捂住口鼻退了几步。 王嬷嬷冲着那边埋怨了几句。 进了这正屋才发现,屋中已是收拾得基本妥当。榻上是刚铺的锦被棉褥,顶头挂着粉玉兰锦帐,墙一边是一排高矮不等的红木柜,屋当中四方桌子也擦的锃亮,整体看来虽有些粗简,但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尚寝局果然很有效率,她们这边才刚到,人家都已经拾掇好了,程曦不由叹道:“真快啊……” 王嬷嬷白了她一眼闷声道:“可不,难道都像你们三个磨磨蹭蹭的。” 程曦扁扁嘴,不敢吱声,只是心中想起罗晶,不免伤了神,罗晶要是知道她跑来养康堂,会不会着急…… 那是当然会的,罗晶一听那老妈子来传话,便带着小翠还有几个华穆苑的宫人,准备去养康堂要人,她不信程曦是自愿跑去的。 小翠本是说准备个步辇,但罗晶嫌那步辇太过慢慢悠悠,便拎着裙子就往养康堂奔。 待来到养康堂时,院中的宫人皆为震惊,这好端端蓝妃怎喘着粗气冲了进来。 屋内程曦闻声,出来一瞧,不由鼻子一酸,好你个罗晶,白日里还同我争,现在知道来找我啦。 见到程曦无恙,罗晶这才安心,免了众人的礼,便叫程曦出来,王嬷嬷这边赶紧跟着,好不容易有个机灵点的愿意照顾公主,可不能就被蓝妃给拽走了。 罗晶让宫人们退去一边,便开始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程曦没敢实说,怕罗晶要将她强拉回去,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她知道,她来养康堂的消息,肯定已是报给太后了,如若现在反悔,众目睽睽下免不了受人非议,谁让自己当时脑子短路,反正她在现代出过一次水痘,还是有些经验的。 程曦扯谎了几句,罗晶正要追问,远处便见几个宫人粗布遮鼻,抬着步辇往这边走来,想来该是荷淋公主到了。 王嬷嬷赶忙过来道:“蓝妃娘娘快些回避吧!” 罗晶抿着嘴望着程曦,程曦却嘴角微微扬起,冲着罗晶俯了俯身,刻意抬高了调门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奉命照顾好荷淋公主!” 小翠也跑过来,着急道:“娘娘,该回去了。” 罗晶付之一叹,也是没了法子,看着面前强挤着笑容之人,不知怎地她眼圈泛了红,旁的人瞅见,还以为蓝妃是心疼荷淋公主。 她无奈轻声道:“照顾好荷淋,一定要照顾好……” 你自己…… 最后三字虽未出声,但程曦已收进心中。 见荷淋公主步辇已到,院中打扫的宫人也相继回了,只留了两个守门的太监,还有阿长阿圆和程曦,华林宫也来了位一直照顾荷淋的老嬷嬷。 荷淋公主在步辇中摇晃了一路,早已是晕晕沉沉,被抬进了屋中,养康堂的大门这便合上了。 这一合便意味着,院内之人在荷淋公主病愈之前均不可外出,而院外之人也不可擅自进去,每日尚食局会将药膳放于门前,待外面人离开,里面的才能开门来取。 程曦在屋内刚将炉子生热,就听到外面有些喧哗。 原是月妃跟到了养康堂,本就不放心荷淋,在见是这么个破地儿,便不愿离去。 程曦来到院中,见那老嬷嬷倚着门,手上不停摸泪,还强撑着调整呼吸,怕声音过于颤抖,劝慰着门那头道:“娘娘,您要保重自己身体啊,公主福大命大,会挺过来的。” “都怪母妃没照看好你……荷淋……”门外月妃已是泣不成声。 这场景任谁见着都不免落泪,程曦也不由的润了眼角,从袖中抽出绢帕,上前递给老嬷嬷,稳了稳情绪,便对着门外的月妃道:“娘娘,奴婢索吟不便给您行礼,但您莫要哭了,在哭可吵醒了屋中的公主,公主若是休息不好,如何早些康复?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老嬷嬷连连点头称是。 果然门外哭声渐小,随后传来月妃哽咽的声音:“那本宫声音小些便是……但本宫得在这儿守着本宫的孩儿……” 这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抖了起来,哭声虽不如之前响,但依旧是泪如泉涌。 怎能让月妃守在这儿,程曦接着道:“奴婢幼时出过水痘,蓝妃娘娘特地命奴婢来照顾公主,月妃娘娘大可放心,用不了几日,公主必会蹦蹦跳跳的。” “不……不……本宫不走……” “若是一会儿公主醒来,知道她母妃在门外,定会心中难过,那时该如何?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哭么?”程曦这最后一句虽有些失礼,但所言确真。 “……这……本宫……” 月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断断续续的支吾着。 程曦没急着继续,而是等了会儿子,给月妃点时间好好思量一下,约莫觉得差不多了,便继续道:“不如娘娘先请回宫,往后每日都可来看望公主,公主既能好好养病,娘娘也不会伤了身,毕竟过几日公主痊愈了,还得回华林宫予娘娘照顾呢,到时娘娘累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门外哭声渐弱,只是零零星星传来几声抽泣。 是啊,这母女连心的难免月妃一时受不了,但只是哭泣,可解决不了问题。 半晌,门外似是想通了,月妃红肿着眼,面无血色,抖着唇深深叹气道:“那便有劳嬷嬷,还有索吟姑娘照料了。” 门内二人自是连忙称不敢言劳,实为应当。 听那步辇声愈来愈远,程曦便将那老嬷嬷扶起,此时院中已是黑漆漆一片,未到正屋便已能闻到那浓浓的药汤味儿。 屋内很是昏暗,榻上荷淋还未清醒,阿圆已是将药熬好,放在榻边的松木矮几上,又与阿长靠在最远的墙边,抱腿坐在小木杌上,瞧着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老嬷嬷看了一眼,叹了叹气直摇头,也搬了个小木杌来到榻边。 程曦来到这俩人跟前,轻声问道:“公主烧退了么?” 阿长似是没听见,头都不见抬,继续趴在腿上,阿圆则怯怯道:“应该退了吧……” “什么叫应该?”程曦一听就火大。 阿长却道:“那你自己去摸摸好了!” 程曦指着那松木矮几道:“去将那汤药煨着,等公主醒来了喝,这会儿在那儿放着不得冷了。” 阿长不动,阿圆抬眼瞧着程曦板起的脸上,那双杏眼正冷冷的盯着她,便有些害怕,照吩咐去做了。 程曦又来到窗边上,刚将窗子撑开,一阵冷风直往人衣袖里钻,老嬷嬷腾地一下站起了身,这冷天里,岂能开窗,公主还正烧着,大步便过来,准备再给合上。 程曦轻轻握住老嬷嬷的胳膊,低声道:“老嬷嬷,每过一个时辰,咱们得将这窗子开开,通通风,才能将这病气给散去,一直如此闷着,可不行。” 见老嬷嬷垂下了手,程曦便知这个理儿她是听懂了,二人怕凉着小公主,便将屋里几个碳炉子往榻边挪了挪,。 忽地床上传来小荷淋哇哇大哭的声音。 “这是哪儿啊……呜呜……我要回去……” 小荷淋坐起身子哭喊着,透过帐子隐约能看到她小脸上布满了红点。 老嬷嬷忙掀开帐子,去哄她,那荷淋可不好哄,一个小娃娃,还能听你讲道理不成。 “公主快看我是谁!” 程曦突然扬起声,将粗布拉了下来,露出一副夸张的大笑容来。 小孩子本就好奇心重,止住声便向塌下张望。 “公主还记得吗?奴婢之前给公主讲过故事。” 荷淋眯起眼仔细瞧着眼前之人,小手挠了挠脑袋,似乎有那么点印象,她望望老嬷嬷,又看看程曦,撇着嘴委屈道:“我不想在这儿待着,能不能带我回宫,我想母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