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九走累了就在回廊里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手举起琉璃灯盏仔细观看,这灯盏之上悬着一片青莲花瓣,花瓣自行泛着淡淡的柔光。 那花瓣浮于琉璃灯盏上方,犹如一叶扁舟于江湖之上漂泊,花瓣的尖端是一抹细腻的粉色,越往下那粉色次第清减,直到几乎淡成雪白色时,末端再以一线青色收尾。 这东西是文殊菩萨的掌上莲?这和普通莲花的花瓣有什么两样? 笏九拿近一些观察,刚凑上来他就感觉到一股清幽淡和的气息,还有一丝沁人心脾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又靠过去一些,鼻尖几乎要碰上那片花瓣。 这时有个声音提醒道:“不要命的话可以再凑近些。” 笏九猛回过神来,扭头看过去,蔺傒文正从对面的抄手回廊里不紧不慢往这边走过来。 蔺傒文摘下眼镜,从西裤的兜里取了一块锦帕出来,将两块镜片轻轻擦了擦,擦完镜片又将锦帕放回兜里,慢慢地重新戴上眼镜。 笏九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直到看见他在自己跟前站定了,他才幽幽说道:“我听人说,冥君曾与一名凡间女子相恋,据说后来那凡间女子因遭了天劫而魂飞魄散了,可有此事?” 蔺傒文默不作声,只把目光轻悠悠地落在他身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此人冷情冷性,若非他亲眼所见,笏九完全不相信他会对谁动心。 笏九问:“这东西是拿来为她凝聚三魂七魄的?” 蔺傒文反问:“谁告诉你,这东西是拿来凝聚魂魄用的?” “你接近江墨到底有什么目的?”笏九眯起一双红艳得如烈火般燃烧的狐狸眼,道:“别告诉我,江墨就是那位凡间女子,我不信。” 一个魂飞魄散了的人,如若再世为人,不可能会神智齐全,甚至这么聪明。 笏九继续问:“你为了给她聚魂,还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蔺傒文再次反问道:“你认为我会做出什么勾当?” 笏九伸出食指点了点那片花瓣,道:“收集九九八十一缕精魂,这件事你有没有做过?” “一切世间法,须得正法方可修来正道,”蔺傒文淡淡直视着他,“这个道理,莫非你也不懂了?” “善恶两道,或修或造。”笏九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戏谑,“冥府是你的地盘,是修善道还是造恶业,自然由你说了算。” 蔺傒文说:“因非修有,为三界所不容。” 笏九恶狠狠瞪大双眼厉声说道:“那你告诉我,我师父身在何处!他没有入轮回!所以别再拿之前那一套来糊弄我,”他咬牙切齿,“我不信你!蔺先生!” “笏九。”蔺傒文认认真真地唤了他的姓名,说:“你可知,诸法因缘皆有定数。” “我说了别再拿那套来糊弄我!”笏九忽然咆哮起来,“什么定数?我九尾一族向来不信什么定数!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师父在哪?” “事已至此,即便我告诉了你又于事何补?”蔺傒文说道:“你与笏道长师徒情分早已在他作古之时全然断尽,莫要再执迷不悟。” “我与我师父之间的师徒情分是断是续,不由你说了算,”笏九从地上爬起来,一手举着琉璃盏,一手将青莲花瓣取出,捏在掌心里,问:“我师父在哪?” 蔺傒文的目光瞬间沉郁下来,口吻也随之冷淡,“当年你闯我冥府,我断你三尾实属开恩,现如今你莫非想重蹈覆辙不成?” 笏九大声吼道:“那又如何!!我笏九何曾惧怕过?” “笏九,你可知你何以迟迟修不得正果?” “我不需要正果!” “因你痴念太重。”蔺傒文一如既然地如世外客,诉说众生皆苦,“诸法空相,诸相有量,诸缘皆定,你堪不破。你嘲讽世人或痴或愚,可曾想过你自己也犯了大忌?” “……” 他们都让他亲自过来向冥君求证,他口口声声不愿意,可是他到底还是来了,而冥君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师父在哪。 诸缘皆定? 去他娘的诸缘皆定! 山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朝歌,几乎在苦苦哀求,“朝歌,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们……” “离开这里,我们何去何从?”朝歌满脸凄然,“走不了的,我是戴罪之身,刑期未满,冥府不会就此罢休的。你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想你因我而受累,更不想你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区区冥府算得了什么?我山鬼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玉溪,你我本来就错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朝歌咧开嘴笑得苦涩,“你再等等我,等我出来了,我再伴你游历山水可好?” 山鬼狰狞着脸,极为痛苦,“一千年了,我还要等多久?” “再等等,我会向冥君求情,求他开恩……” “他不会开恩!他若愿意开恩,何至于让我等了上千年?” 朝歌沉默下来,刚才的一丝希望也随之沉落心底,她安静了半天,忽然说:“玉溪,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冥府请罪,你不要来。” “不,朝歌……”山鬼忽然发现朝歌的身影越来越淡,急忙跑过去想挽留住她,一伸手却扑了个空,“朝歌!朝歌别走!” 空荡荡的山林里,只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笏九原本是想拿她要挟玉溪与他合力盗取那两样东西,可是最后一刻笏九却改变了主意,将她给放了,而且只身一人去了冥府,朝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或许他不全然相信那位黄巫师的话,但他却依然选择去了冥府。 朝歌怕他做错事,怕他犯下和自己当初一样的错事,她怕…… 可是她找不到去往冥府的道路。 她只能回到昨晚自己出现的那个公园,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晃着晃着她终于走出了公园。 眼前的一切于她来说实在太陌生,她被封印在鬼界上千年,对外界只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过,可笑的是她连自首都找不到门路。 朝歌坐在路边,不知不觉就现了身。 碰巧江墨经过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常人的气场,她不由往路边上坐着的人多看了两眼,那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茫茫然地看了过来,江墨不觉停下脚步。 沈妈妈被太阳晒得两眼发黑,发现江墨停下不走了,她正有休息的打算,“找个地方坐一坐,这狗子太能跑了,等它回来了我必须跟它算账……” 江墨也有些泄气,点点头,扶着妈妈想找一家门店休息一下,走着走着她心下不觉来气,冲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喊道:“笏九——” 沈妈妈让她吓了一跳,刚想问你喊什么呢?忽然眼前出现了个女人,又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捂着心口不住地喘气,差点要休克。 江墨赶紧扶住她,帮她顺了顺气。 朝歌问:“姑娘认识笏九?” 江墨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人是只……妖,“你是?” 朝歌一高兴便兴冲冲地自报家门,“小女朝歌,乃是一只蛇妖。” 江墨:“……” 沈妈妈被热的头昏眼花,还被连续吓唬两次,一时垂垂晕矣,忽然一听这话她立马瞪大双眼,急忙拉住江墨的手,哆哆嗦嗦道:“女、女儿啊……我听见她说她是……蛇妖?” 江墨干干笑道:“这位……朝小姐真爱开玩笑……” 朝歌愣愣道:“我并没有开玩笑。” 沈妈妈再次哆哆嗦嗦道:“她说她并没有开玩笑……” 江墨拍拍妈妈的手安抚道:“妈,您累了,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她说完冲朝歌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过来。 江墨在附近找到一家酒楼,她把妈妈带了进去,让她在里面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自己则拉着朝歌出来说话。 江墨问:“你说你认识笏九?” 朝歌急忙点头,“我认识,姑娘也在寻找他的下落?” “……你在找他?”江墨狐疑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是敌是友。 “是,我在找他,我知道他在何处,只是……”朝歌说来感到有些尴尬,“小女认不得路。” “……” “他在冥府,”朝歌问道:“姑娘可认得去往冥府的路该如何走?” “你说冥府?”江墨心里暗暗吃惊,难道笏九真的遭遇了不测?都到冥府去了! 朝歌不明她心中的疑虑,自顾自说道:“是,我要去救他。” 江墨听闻此言,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想,喃喃道:“这……还如何救得了他?” “救得了!”朝歌说完,紧接着又一阵失落,“只不过如果我们再不出发,只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出发?我也……”江墨愁得眉头直皱,火烧眉毛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那蔺先生究竟跑哪去了!怎么每到关键时刻就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