蘩卿看了眼里头,要了纸笔写方子,边又问:“邱正刚死那晚上的情况,她也是知情人?”
明知故问,是为了确认,但无疑,这是有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了。曹髦的眼下意识转了转,语气里加了几分谨慎,“应该?”见蘩卿看着他那直直的目光闪烁不定,又道:“不过她们俩各执一词,对不上。”
蘩卿片刻才道:“至少有一个人实在说假话,是吗?”
“呵呵,也可能俩人都是。”
“那,能告诉我吗?”
“能!”曹髦毫不犹豫的道,却微微顿了顿,简单的道:“高兴说那晚草儿的相好来过,打了邱正刚。后来邱就死了。草儿说,常平这阵子常来,和高兴说话,她长见常平偷偷给高兴送什么东西。高兴就跟邱正刚热络,分给邱分吃。还说邱临死前是骂过的,虽然已经说不清话了,但她心里知道。”
“常平?”蘩卿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那晚被刺杀的点点滴滴,“可是,东厂进进出出的不是都有记录吗?给犯人送东西吃喝,都没有人记录吗?她们撒谎,总是有破绽的吧!”
李化龙冷笑道:“东厂这种地方,有什么记录?有也不能信!都是守备的说什么是什么。那晚上哥他们都撤了,李鸿英又不在,还不是都是摆设了!”
“你那晚当值?”
“没有。我有事走了。”
那就好,“哦。”
“再说,这里有个规矩,你可能不知道:凡在这里混世的,都道儿深,因此,谁身上都有挂碍。一旦受牵连,都是百口难辩。别说反映情况的话,无论说的是不是实话,都和攀咬一个样。得罪了人,最后牵连的反而是反映情况的那个人自己。出了这么大事儿,三皇子都兜不住了,人人谁不想摘清留条命?守备的就算觉察异常也会一口咬定没有,不会多说的。”
“事关重大,他们敢吗?”
“欸!有什么敢不敢?摆在眼前的,大家都有眼能见,随大流也就是了。没人会说你,你也别说别人,更别指望有人说其他的。说的就一定别有所图,不定为了什么,受了什么人指使,所以,绝不能轻信。这是红黑一样的地方,只看结果。”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过程和“真相”都要服从于目的,只配合上位者制造结果,不负责真相。
曹髦就笑起来,对蘩卿笑道:“您别听他瞎说!说辞是说辞,签字画押也好办,但关键还是实情!事情总有个本来,都是能搞清的!必须搞清的。”
蘩卿有喜有忧,心思更重了。她本来就怀疑那常平不干净,怕果如高兴说的那样,跟那天刺杀她的那个太监有些牵扯。原因么,倒不是她有证据,只是她觉得像高兴那样的人,清高倔强,绝不会轻易放弃底线。那日高兴突然那样豁得出去,必是抱定决心要拼死报仇解恨。所以,她说谎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关于常平的,十有八九都是真。
这样看来,那天的事情果然复杂的多。荣妃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或者,就连邱正刚被杀,很有可能也是一个深坑,一个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别有暗涌的局。
因为,如果在暗地里布局下棋的那个人,他她能连龙灵身边的人都一一算计到了,龙灵曾经是最别贴近李太后的侍女,那时候,没有之一。因为,她接触的事,连龙珠都未必了然。
那就是说,这个暗鬼,他一定能靠近慈宁宫上层。能真正靠近慈宁宫上层核心的却屈指可数。
可以想到,骆思恭必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故而才要对这个草儿下重刑。因为,无论给天下人看的结果是什么,关于邱正刚这个案子,他都是必要搞个清楚明白的。因为,揭开这个结,可能就是柳暗花明,山川锦绣。
像是为了印证蘩卿的揣测一般的,第二日寅时,她方晨起,随着乾清宫伺候的一种宫人一起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就接到了骆思恭捎来的信儿,给当初中毒而死的严姑姑和铁姑姑送饭的那个太监找出来了,被几人指认,就是替换了裴据而死的那个御厨房办事。而在高成死的那晚上,此人也当值。虽然当时送饭给高成的并不是他,但却是他,亲手做好了给高成吃的饭菜。
也就是说,下令毒死高成,和下令毒死严姑姑、铁姑姑、夏嬷嬷三人的,虽然都是李太后,但她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有人提前得知了李太后的意图,或者,更糟糕一点,有人直接或间接的促成了李太后下定决心。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怀疑的范围进一步缩小无疑。男男女女,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宫妃和皇帝,在太后跟前有头脸,能在慈宁宫动手脚的,也就是慈宁宫的八大姑姑,和三个领头太监,然后,张僧监。自然这些人都不好查,但蘩卿心里最真实的怀疑对象却是万长义。原因么,岁有些简单粗暴,但她很难说服自己不这么想:
首先,太后精明谨慎的很,她身边的人,都是要经过层层筛查,反复考核的。对他们,无论她还是武清侯,都了如指掌。
其次,最重要的,苏舜才与万长义私下有勾连是真,且确定无疑上次放李怀玖进慈宁宫就是这么漏进来的。而对于苏舜才的死,万长义虽然有不在场证据,但对一个有权力的大珰来说,这证据其实效力尔尔,顶多能证明他没有亲自动手罢了。
万长义。
说来说去,蘩卿只是无法排除对万长义的怀疑,在其他的考量方向暂时不明确的时候,感到只有指向万长义的信号越发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