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冬日里他的影子映在地上。 此处是个拐角,有些偏僻,此时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经过。徐云期屈身一礼,抬头问道:“将军,你怎会在此处?” 赵豫戈咳了一声,凝视她片刻,自从她生病那日两人起了争执,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交谈。 他开口:“我有一件事要问你,愿公说给我听,我却不敢信。” 徐云期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件事。 眸光淡淡迎上他的眼,“此事不假。我同意了婚事,如果将军觉得没问题,我即刻去信给长兄,待我回到长安,两家可交换庚帖。” 赵豫戈目光灼灼看着她,脸上激动之色闪过,他沉声道:“你想好了?此事一定,再无回旋的余地。” 两家都是世家,在长安声名赫赫,联姻的消息一传出去,想要收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结果 无非是让两家都颜面扫地罢了。 他低声的询问传入耳畔,好像有分量似的,让她心头突突跳动。 她闭目,然后又睁开:“云期想好了,将军看着安排就是。” 赵豫戈定定地盯着她,她神色如常,看不出有勉强的样子。他再次开口道:“女子终身之事,并非儿戏,关乎到你一生福祉。我知你是个心软之人,若你实在对我无意,不必因为一时不忍而委曲求全。” 赵豫戈这番话,有一半是真心实意,他很是清楚,一个女子若所托非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就像他的母亲,一辈子为丈夫自苦,低俯作小,容忍他不断纳妾。拼了命生下了自己,到头来却换了个葬身火海的凄惨结果。他是个骄傲之人,虽自问一定不会辜负她,也不想她有丝毫的勉强。 而另一半,他是想确定她的心意,她是否决意要嫁给自己为妻,他想听她亲自说出来。 徐云期见他说的小心翼翼,心下有些莞尔。他不是个狡诈之徒,到了这种时候,还巴巴地来问她,要是换了李慎羽那厮,早就把洞房布置起来了,哪管自己是否真的情愿? 不过,事到如今,她已心如死灰,嫁谁不是嫁?她早已无甚计较。 她微微一笑:“将军,那日我和你说日后要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实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兄长怎能应允?左不过过些时日,又逼着我嫁人罢了。云期不才,但也可许诺日后入肃王府,必安守本分,侍奉舅姑。” 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不如嫁给这个救了自己数次的信靠之人。还能救得晏昔家人从此脱离流放苦楚,安稳度日,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情爱缠绵,于她已如无物。 赵豫戈眼中光芒消散,眉头一沉,他就知道,她不是因了恋慕之心答应的婚事。他感觉十分复杂,一时间竟有些语塞。随后他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他侧头想了一想,又道:“我也不要你多守规矩,我娶你为妻,必定许你安乐顺遂。” 徐云期心下微松,颔首,两人眼神交汇,却无一丝旖旎之情。她知道赵豫戈与肃王夫妇关系疏远,这样倒省了她许多事,起码不必太低俯作小讨好舅姑,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她沉思一会儿,想起还有一事:“将军,恕我直言,兄长对我的婚事十分看重,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呢。” 她是在告诉他,这件婚事,不是她可以完全做决定的。 赵豫戈正色道:“这是自然,待我们一起回到长安,我会亲自去拜见徐兄,六礼是一样都不会少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只是依靠一封书信就草草定下,实在是太过草率,也是对女方家族的不敬之举,他当然不会如此鲁莽,以为这样就能够让徐家人应允。 徐云期挑眉,讶道:“将军也要回长安,何时?” “大概就在这几日吧,我有要事,耽搁不得。”他眼神望着她,好像在询问她的意见。 徐云期眼里慢慢呈现出亮光,她点点头:“如此甚好!我身体无碍,这几日就可以动身。”有赵豫戈护送,这一行将安全许多。 她等这一天许久了,想到长安的家人,竟有几分热泪盈眶之感。 她喃喃道:“不知道兄长他们…如何了…” 她低眉垂首,不让他看到眼里闪烁的水光。 赵豫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板正她的双肩:“怎的这么爱哭?” 她不回答,只是垂首摇了摇头。 他叹气道:“既然这么离不开家,就不该孤身一人跑到这儿来,你一个女孩儿,弄得一身伤病,徐兄托我照料你,我应下了,如今回去我如何向他交待?” 赵豫戈有一个毛病,就是不知道如何劝人,特别是安慰一个女子。徐云期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好过,一时间心中酸涩不堪,悔怒交加,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飞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将军不用交待,都是云期的错,我自己会跟兄长认下,怪不到你头上去。” 赵豫戈被她这么一瞪,不知为何,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恼,反倒有一种快意涌起,他哈哈一笑,俊眉修目愈发明朗。 随即好像想到什么,敛笑皱眉道:“你身子才刚好,过几日又要上路奔波,万一引发旧疾…” “我们还是推迟几日上路为好。” 徐云期听了,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必,我许久未回长安,甚是想念,我们尽快吧。” 赵豫戈见她坚持,只好皱眉点头。 两人沉默了下来,徐云期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好似一直在看着自己,黑眸光彩熠熠,也不知他想说什么。她回头望了一眼,窥见捉月穿着的浅蓝衣裙一角,想来她是要等急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清楚了,她不想多做停留,匆匆行了一礼,道:“将军,你要是问完了话,容云期先行一步?” 赵豫戈点点头,她面庞素白,轻着粉黛,如一朵月白山茶,立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有些不想让她这么快离开。 “好,你去吧。” 直到那女子转身离去,他静默站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站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