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三月的夜里,窗外下这点小雪,却又有簇簇烟花次第燃起,绚丽非凡。 阁子里檀香袅袅,装饰华美。 软榻上躺着一名清俊的少年,但他面色惨白,眉微微蹙起,眼下是因疲惫而生的重重乌青,双唇微张,微微喘着气又不时逸出痛苦的□□。 似一只虚弱的小奶猫。 与他容貌不匹配的是他的衣着。身上的青衫肮脏破烂,新旧污渍都很分明,穿在身上颇有些不合身,看得出是陈年的旧衣。在这样的时节仅着一身薄薄的单衣,甚至不是长袖,露出大半截手臂,因为太过清瘦,手臂上的青筋尽显,一路连接到手背,有些瘆人。 十五六岁的模样,额上方才流血的伤口已被处理好,却仍有鲜血渗出,将包扎着的布条晕出淡淡的粉色,细细一看,他的脸上还有未被擦净的污渍。 纵然容貌颇为出众,但明显是个混迹街头的乞儿。 温长思静坐在榻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丫鬟婉玉领着大夫到一边去写方子。 大夫说,他身上本就有累积着的旧伤,看来是没少挨打,因为风餐露宿,饮食不全,导致体虚饥瘦。应当药膳相辅,好生休养,方可恢复如常人。 “公主,药方已经写好了。”婉玉接过药方,走向温长思。 其实婉玉十分不解,自家公主怎么就把一个小乞丐给带回房了,并且还请了大夫。 公主平日里喜静不好动,难得想要出去逛逛,这小乞丐胆大包天,竟当街抢了公主刚买好的烙饼就跑。瘦瘦弱弱地没跑多远就被人逮到了,那摊贩主人对着他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婉玉正在心里想着活该呢,公主的东西都敢抢,往死里打也不为过。怎料公主竟然出声制止,还把人带回来好生伺候。 看着那躺在公主软塌上的小乞丐,心里真是不值得,诶,自家公主真是太善良了。 “领大夫去抓药吧,一会按药方备好药,再准备些吃食端进来。”温长思柔柔地开口吩咐道。 婉玉心下不满公主对小乞丐的照顾,但只得说是,便退下领大夫出门了。 “婉玉姐,这是怎么回事?这出去一趟,公主怎么带了个小乞丐回来?” “诶,这小乞丐是什么来头?竟能在公主的房里修养!” “他怎么还受伤了呀?” 婉玉送走大夫,刚走进厨房准备煎药,一群服侍公主的丫鬟们便拥了上来,带着她们的好奇心叽叽喳喳地发问。婉玉长叹了一口气,想要回答,但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公主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见婉玉这么说,便瘪瘪嘴,失望地散开了。 但还有好奇心比较重的人,还是很想知道一些情况,便聚到一遍说着闲话做猜测。毕竟,这公主和乞丐的身份可是天差地别,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 对于温长思这样荣宠的公主来说,更不可能和地位如此低的人能打什么交道。 邑宁公主温长思,年仅十二,是宫中年纪最小的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圣上对于她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所居住的宫殿,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属最好的。 太后娘娘一生只有一儿一女,这小公主在她三十岁的时候才生下。大儿子稳重懂事,早早便被立为太子,继位得顺风顺水,几乎不必操什么心。这小女儿容貌可爱讨喜,性子又温和,太后对她真是疼得近乎没边了。 宫里权力最大的两位给予着无限荣宠,因而这位小公主在宫中是横着走的存在。 几人在角落里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听得婉玉觉得有些聒噪,便走过去拍了拍桌子,向她们喊道:“猜什么猜,公主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们过问,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有心思在那说闲话,都没事干了吗?还不快过来帮忙!” 几人扫兴地垂着头,又不敢反驳这里资历最高的婉玉,便过去帮着煎药去了。 而另一边,晚宴即将开始,温长思不能在房间里多待,看了眼那还未醒来的少年,轻轻地将门合上。 婉玉不在,温长思也没有记起来要关窗,因而冷风夹杂着烟火味灌入了屋内。 虽屋子里已有炉子在燃,但如何能抵得过早春夜里的寒风? 风吹在少年的脸上,冰冰冷冷,令他眉蹙得更深,下意识地揪起了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被窝里的清香扑鼻而来,身下是绵软的触感,这陌生的舒适感令少年骤然睁开了眼。 拉下被子,最先映入眼里的是悬挂着四角灯笼的房顶。 那四角灯笼很是精美,花鸟精致地刻画在面上,雕花木罩笼在外,长长的流苏垂下。其中一面还写着两字,不过他并不识字。 意识慢慢回笼,少年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心下大惊,他怎么在如此华美的室内? 长长的眼睫闪了闪,深墨色的眸子还未能完全张开,带着迷蒙的雾气。 他记得,今晚的他实在是饿极了,抢了一人的烙饼,但饥饿已久的他感觉脚下的步伐虚虚实实地交替着,提不起劲,不一会儿便被人抓住了。 举过双手蒙起脸,身子缩成一团,也防不住那狠烈的拳打脚踢。 意识停留在鲜血流过眉目的刹那,耳边传来少女的呼喊声,但他已经听不清是在说什么。粉色衣裙的身影朝他跑过来,停在他的身边,带起一阵淡淡的木兰香。犹记得有一双盈盈杏眼闯入视线,就此定格。 纤白的手伸出被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鲜血直流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少年对于现在的处境万分不解,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样华美的屋子里,被人救了吗? 可是,谁会救一个乞丐? 定了定神,少年挪开被子,下榻走至窗边,想要通过外面的景物分辨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越是靠近窗外,那冷风愈加刺骨,颤抖着身躯走过去,手扶着窗栏,伸头往外看。 这一看,更是大惊。 窗下是波光粼粼的水,倒映着岸边的楼阁,清晰可见岸边的杨柳,杨柳嫩芽新出,此时被薄薄的雪覆上。 这……竟是在船上?! 婉玉端药进来,看到的画面是小乞丐呆愣愣地站在床边向外看。 穿着这中袖破青衫不嫌冷吗?去什么窗边。 “啪”,婉玉把药放在榻上的小桌。 “喂,药熬好了,快过来喝!”一个小乞丐,婉玉可不想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话。 少年循声回头,只见一位衣着素净,面容姣好的女子看着他,神色却满是嫌弃和不耐。 皱了皱眉,就是她救了自己?可她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见那小乞丐没有动作,婉玉的不耐又加了几分,“还不快过来喝药!我可不会去伺候你!” 少年挪步过去,边走边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谢谢……是你……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回来的吗?” 清脆的少年音带着一丝沙哑。 婉玉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满眼不屑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只上不了台面的蝼蚁。 “怎么可能,我可没工夫理会你们这些行乞之人。也不知道公主在想些什么,竟把你这样的人带回。”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语,他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但依旧忍不住红了脸。 但他似乎听到了一个词,公主? 公主救了他?这怎么可能?公主在皇宫里待得好好地,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乞丐才是。 但突然,他想起了前几日在街头听到的言语,说当今圣上元宵夜在皇都太湖设画舫,引入民间表演,湖周派人设点放烟火,一夜不绝,与民同乐。 元宵……那不正是今天?! 这儿也的确是在船上……这么说真是公主? 他正欲开口问—— 但婉玉见他走近了,嫌弃地捏起了鼻子,“臭死了臭死了,把药喝了就在这等公主,胆大包天的玩意,公主的东西也敢抢!” 说完连连后退,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便出门离开了。 留下满腹疑问的少年。 子时已过。 温长思的双眼已经氤氲起了雾气,感到有些困乏,用力地眨了眨眼,尽力忍住不在此时做出失礼的举动。 庭中央的琴师终于扣下最后一节音,微微弯腰拱手作礼,这是最后一个目曲了。 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 ----- 推开门。 正对上少年抬眼的目光。 眼前的少女杏眼迷蒙,身姿娇小,肤似月色般净白,亦正看向他,眉目如画。 空气和时间在此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温长思跨着细步进门,看他已经清醒,坐在榻上,矮桌上的药碗已空。 少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绝色的少女,他隐隐记得,这双眸子,便是他在昏迷前最后的所见。 所以……这就是公主殿下?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眼里满是局促不安,只得讷讷地开口问道:“您……您将我带回来的吗?谢谢……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抢东西,我…这个,我是真的很饿了……” 听着少年毫无伦次的话语,还称呼她为“您”?真是硬生生地把她叫老了许多啊。于是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清脆的笑声从少女口中逸出,似清泉流过荒野,潺潺悦耳,沁入心田。 “嗯,是我呀!”她开口,音色温和轻柔,眼睛因笑而微微弯起,不同于之前进来的女子,她的神色毫无轻视与厌恶。 少年一时看呆了,久久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