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荆淡笑,“是哪里的江山?”
“洛国的江山。”秦墨白肯定回答,却问:“你可计算过大大小小的谋害受了多少?”
她将手中草叶扔下大海,语气里有凉意,“我不记多少人想我死,但为了活命,从十岁起,亲手所杀的也不下百数了吧。”
秦墨白脸上笑意不减,负手极目远望感叹:“阿荆,你总记得自己对不住别人,却容易忘却别人的不好,这就是你我的大不同。到目前是一百九十六次,也就是我从七岁起,几乎每月会去地府门口转一圈。王孙子弟,不过是比别人早考虑身后事。”
陈荆轻声道:“生死对谁都是公平的,谁都不知明日会遇到何不测,你还能富贵险中求——”她讲了一半收了口,听他说得这么悲凉,本是想安慰两句,谁知话讲出口又变作了讽刺,她小心地去看他的脸色,还好他没反应,她悄悄松了口气,一口气松下来,一个念头突然闪出来。
她可不置信地又朝他的脸上看去,秦墨白这下有反应了,转过身来笑道:“终于转过弯来了?你没喝多少呀——”
见她又眯了眼,他笑着补上一句:“真的,我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活着,同你。”
“你想不想是一码事,王权路上的你争我夺,不是你想喊停就停的。”陈荆盯着他看。
“我失踪海外,恭王府会因我为朝廷捐躯而受怙;风家也并非将宝全押在靖安府,五叔同风家之系总会浮出水面,风家的身腕一向让人钦佩。”他也盯着她的眼睛。
风家为开国武将之后,在朝中关系盘根虬结,为秦墨白所倚重,可说是最得力的靠山。风采又为他内宅,她不能评议。
“为何不回答?是不敢说?还是提到风家男子让你心里难过?”秦墨白绷紧了脸,呼吸变得急促,他靠近她,逼视着她:“风临哪一点比得上我?他从没对你认真过!阿荆。”
又来了,时隔五年,昆城相似的一幕又开始出现,陈荆刚想绕开他,却被他用力搂住,低低说:“阿荆,不要动,我的手很痛。”
陈荆听言,忙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手指僵直的垂着,捋开袖子却无肿无痕。
“怎么回事?!”
秦墨白垂下眼睫,“手筋断了之后,一遇潮湿天就这样。”
怪不得他不吃东西,是因为根本捏不住刀叉。刚接上腱筋,不能下冷水、不能做重活,他却在这两年像长工一样为她洗衣桨衫、修整房屋,他是落下顽疾了,以后随得年岁增大,他的手只怕不能再弹琴、写字、画画,陈荆难过得紧紧捂着他一只手,眼圈泛红道:“傻子,你不必做那些粗活的!”
他抬起僵直的手指抚摸她的头顶,动作木木地,更让她难受,她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伤感的温柔,“我乐意你穿我洗的衣服、乐意给你缝靴子,为你做饭,风临会的我都会,我倒底还要怎么做?阿荆,你怎么还忘不了他——”
陈荆拉下他的手,四只手交握着,哭道:“你凭何说我想着他!你有娇妻美妾,我即从了你,不管是念着你的好,还是你的不好,从来就只想着你一个人,你凭何说我想着别人!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公道的人!”
她这么一哭嚷,本来在边上歇凉的人,三三两两围过来,更有人走上前,用力一拍秦墨白肩粗声大气道:“你!欺负陈医女,我们不喜欢!”
秦墨白转脸盯着那只放在自己肩上充满鱼腥味的手,如水的眼波慢慢凝结,陈荆慌忙小心捧下那只濒临危险的大手,挽着秦墨白的胳膊,挂着泪笑道:“多哈,谢谢你这么帮我,不是的,我们好着呢,你们都误会了。”
“阿荆,我们回去。”秦墨白当先一步抬脚。
“医女,他是不是回去又欺负你?你不要怕他,医女,你说一声,我们就给他一点教训,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喂,你!不许走!”
他要是动眼皮,肯定就没好事,陈荆看着秦墨白睫毛轻轻一扇,赶忙又紧了紧手臂拉着他又走回石墙边,回头对多哈笑道:“不走,不走,我们在这儿说会儿话,多谢各位这么热心相问。”
“我跟我媳妇亲近,也要受人管?!”秦墨白看着一群人仍不肯散去围在他们身前十步之外,神色不豫。
陈荆一把扯他面向大海,“这里地方小,人与人之间熟络,好不平。你犯得着急成这样?”
“阿荆,是他们跟我急!”秦墨白不满道。
他一提高声量,后面又有人上前,陈荆听见脚步声,遂即倒头靠在秦墨白肩上。秦墨白意外,轻轻一笑,伸手搂住了她的腰,陈荆低了头,悄悄扬起嘴角。
许久,“阿荆,”轻柔的声音被海风吹散,云心坦坦,一片澄明之气。
“嗯?”
他低头轻轻在她额上一吻,慢慢说着:“四十年前,有两位美丽的女子,一位在北方草原,被草原上牧人称作‘草原明珠’,她的美丽被传成了许多歌曲流散在大草原上,你在云顶山时哼过一曲,叫做‘明珠难求’所言就是她——阿荆,你冷么?”
陈荆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抱住她的,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位就在洛国,人称‘上京蔷薇’,她是御史台之女,也就是我的母妃。父王与母妃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皇祖一心要立父王为太子,但太子妃的人选钦定姜氏,是以父王为了遵圆与母妃的誓言,拒不入东宫。因与父王的情深过往,母妃素重两小无猜的婚约,是以,在你入府后,受了不少委屈。”
“我没怨怪过王妃——”陈荆抬头认真地看他。
他微微一笑,“我知你都没将入府之事放在心上,当然不会在意姑舅的看法。”
陈荆哑口无言。
“史书上记载我出生时紫云浮动、白日东星闪烁。不要笑,文华殿《洛书.兴明》卷上有载呢。对父王的偏爱,加上吉兆,皇祖自对我格外恩重。你也知,太上皇对皇孙的期望是何,与你相识之前,我也没多想,大婚这等事青梅竹马无不可。风采年幼我许多,我与她其实几年见不上一次面,男女之情更无可谈起。我十六岁“化云之气”初成,师父让我外出历练,我与风行二人出南邯欲往刺勒一探究竟,半途遇小别宫一行人为人所劫,便出手相援,由此与少宫主结识。”
捉住那人绝少的心虚一瞄,陈荆暗忖,看来我的两位师弟不仅容貌相当才能相当,连喜好也是一个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