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事步步为营,向来谋定而后动,一生疲于算计,而自此世以来,我做事愈发随心所欲,当下,险些命折于此。 我赧于将一身狼狈示于人前,也不想让宋一觉知晓其中关窍,于是悄悄出现在车队,想像往常一样将莲子留予他。 但他不在车队,心腹亦缺了两名,我休整片刻,便一路循着风声找去。 听闻西南基地掌权者急需武力物资捍卫城池,因此发请帖广邀贤士,但上位者大多尸位素餐,贪得无厌,乱世中的阴谋诡计,风起云涌,我不敢赌。 且就以往接触来看,此人居心叵测,枉顾百姓福祉,宋一觉此去,定然无比凶险。 我日夜兼程,堪堪在宴会召开之际抵达,但西南基地高手如林,防守重重,我不敢轻举妄动。 且我穿着打扮亦迥于旁人,无奈下只好乔装作女子混入城中。 城中百姓多形容憔悴,但皆有所职。 我行走于坊市间,感叹末世中人命微如草芥,却尚不乏向死而生之心。 既混入城中,便少去了许多掣肘,但若想要全身而退,便要探明此处地形如何,防守如何,好适时制造混乱。 因此我打算夜探内城,躲在暗处,悄悄保护宋一觉一行人。 唉,老大,你看那个… 我自顾思量,闻声不动声色的并入人群,悄然隐没,若此时见到宋一觉的话……… 我想了想,不禁有些头疼。 老大,那个女的好高啊…… 秦笙忍不住卧槽了一句,转头看宋一觉微微皱着眉,眼中风霜凝结。 我做了七年谋士,很久不曾上房揭瓦了。 我藏在客栈外的一颗巨树中,巨树枝叶繁茂,藤蔓横生,盘踞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毒蜘蛛。 我在发现毒蛛总是无意识的避开我后,便决定在此处落脚。 隔着层叠的枝蔓,我发现宋一觉罕见的打开了窗,他似乎刚刚沐浴完,姿态闲散的靠在临窗卧榻上读书。 光线描摹过的眉眼冷淡平和,唇角敛去锋锐,看起来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普通青年。 他总是能抽出些时间读书,读书时便不会对我横眉冷眼,我有时与他闲读,偶尔他还会站到我身边看我作画。 我善绘丹青,尤其钟爱山水,人物篇独独画过宋一觉一人,只是他见过那副画后,冷待了我良久。 我很后悔,的确是不应画那般孟浪的画作,于是我便很少动笔了。 他看了很久的书,我看了他很久。 余光中瞥见一女子穿过走廊,手里抱着一个盒子来敲宋一觉的门。 她长相很美,比盛开在寒潭中的莲花更美。 我握着怀里的两颗莲子,悄悄退却,隐于无边夜色中。 段娉娉把怀里的墨匣打开,匣内陈列着三块小小的墨锭。 “逃得太匆忙就只带了这么几块墨,都是乾隆年间的。” 她觉得宋一觉略微失望的神情有些奇怪,但青年很快收敛,接过墨匣,点头道了一句辛苦。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一些老匠人做的毛笔。” 段娉娉绞着手指,低下头,秀致的眉眼带着几分羞涩,小声说,就当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可以,宋一觉把两枚六级丧尸的晶核塞到段娉娉手里,凝着段娉娉略微呆滞的神色说,有多少我收多少,只要品质上佳,我会给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 啊,好。 嗯。 青年关上门,段娉娉站在门口,把晶核放进嘴里咬了一下,久久无言。 可以,壕无人性,非常强势。 我把莲子留给了宋一觉,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隐匿于西南基地中养伤。 那日虎口脱险,我伤势颇重,在大战来临之际恐有不遂,于是设法联系上宋一觉的心腹,密言相告,务必保其周全。 世事无算无遗策之说,我从来十二分的布局,只将半分交予气运,不过这次我的运气很差。 我没有想到那两只妖物如此穷追不舍,在我与宋一觉逃出生天,筋疲力竭之时恍如神兵降世,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我最后悔的事不是画了那副孟浪的图,而是提前将莲子交给了宋一觉。 我曾无比狼狈,数次濒临死亡,唯有今时今刻,我在铺天盖地的血色中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家师。 我不停地呕血,已然握不紧手中的剑,也看不清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思绪混沌。 但家师待我向来兢严,从未露出这般慈祥的笑容。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婉拒了他伸出来的手,兀自陷入昏沉的黑暗中。 长官。 宝莳表情懵懂的站在门外。 屋里围满了人,却没有人说话,她听到的声音是那个爱抽烟的女人说的。 声音窸窸窣窣,难以辨明话中的内容。 气氛徒然变得很压抑,宝莳悄悄进门站到大家身后。 宋一觉就坐在床边,怀中的人青丝如瀑,容色精致,像是鲜艳的菱角花,在微漾的波光里晕出的胭脂颜色。 那个男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宋一觉想把他放到床上,可是一动他就不停地呕血。 脖子上,衣襟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宋一觉不敢再动他的身体,他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绷紧,能看到细小的抽搐。 老大。 斯斯文文的小个子压抑着哭声想说什么,他旁边的女人却对他摇头,示意沉默。 宋一觉的动作很慢,软绵绵的头颅从他怀中滑落,他便一次一次的扶正。 那个男人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所有的治愈系异能者都在,但他们只能修复他的躯体,他的五脏六腑却好像碎成一团,无论怎么输入异能,都唤不起一丝生机。 宋一觉伸手摸他的脸,他的手在抖,似乎难以控制,他先是呢喃的,然后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说的话。 他说,顾珣,顾珣。 小个子的眼泪像是被什么打开了,一瞬间爬满他的脸颊。 宝莳战战兢兢看着宋一觉低头吻那个男人的额头,眼角,然后是嘴唇,他吻得自己一嘴的血,却恍然不觉。 都出去。 那个女人说,没有人敢停留,宝莳也一样,她十分的惶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一觉。 车队愁云惨淡了好几天,没有人敢去那间屋子。 和宋一觉一起去西南基地的秦笙和蔡甸也回来了,他们商量着给顾珣做了一块墓碑,不过没有人敢去问宋一觉打算在上面刻什么字。 我叫顾珣。 我记得我要死了,我还看见了家师,但我拒绝了他的同行之邀。 我在死之前明白我喜欢宋一觉,可是我没有来得及说,或者说我并不想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他与我不同,他更喜欢女人,期盼的是娇妻爱子,儿孙满堂的生活。 我也曾有这样的期盼,与我心仪之人白头偕老,许以情深。 但我心仪之人却无意于我。 我在浑浑噩噩中觉得浑身发烫,很痛,也很舒服,体内多了一股内息循环往复,我逐渐有了力气。 睁开眼,我以为我在做梦。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只会在梦中出现的场景,我有些郝然的看着他。 宋一觉赤着身子骑在我身上,眼角赤红,表情淡漠的做着嗯嗯啊啊的事情。 薄薄的汗水蒸腾着年轻匀称的身体,我知道那体肤下隐藏着怎么样的爆发力。 我没忍住,摸了摸,宋一觉猛然一怔,眼光如电。 我讪讪的收回手。 顾珣,他神情呆愣,声音喑哑,我从未见过他从此失态。 放松些,你…你夹得我好痛。 之后我被打得很惨,但多是皮外伤,不好见人,宋一觉并没有下狠手,但他还是很生气,却没有不见我,只是神色冷冰冰。 我不太好问他是否是为了救我才与我双修,因为我每次提起他便绷着脸走了。 我只能躺在床上叹气。 宋一觉的心腹来探望我,都是一副顶礼膜拜的嘴脸,秦笙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见过宋长官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 我有些疑惑于他的说辞,因着此人一向不着边际。 我待在此处养伤,宋一觉同他的心腹不时会消失几日,半月后,我随车队进驻西南基地,想来他消失那些时日,是与几处势力角逐此地。 我伤已痊愈大半,见天气晴好,不觉心喜,几个起落间便飞身于城墙之上。 极目远眺,风景尽收眼底,风声冽冽,我负手而立,有几分恍惚。 宋一觉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他的目光清明,神色冷淡,微启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什么,我笑着问他。 他却不答,揽过我的肩膀,俯首,深深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