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站着一列小仆,见穆玄过来,恭敬行过礼,便有一人上前解开小舟,载他去湖心亭。 入秋以后,天气渐凉,亭六面皆挂着轻纱竹帘用以挡风。在亭外侍候的婢女和小仆依次行礼,口唤“世子。”穆玄默立片刻,抬头扫了眼亭上隽雅秀丽的“琴瑟亭”三字,才掀帘而入。 石案上美酒飘香,饭菜尚冒着热气。穆王坐于主位,左边坐着大公子穆鄢,右边依次坐着静姝和云煦公主。 穆玄还未见礼,静姝先站了起来,谦恭的笑道:“按理昨日就该为世子接风洗尘,是我疏忽,算漏了时间,既没让世子吃上口热饭,还白给膳房添了一堆乱。幸而今日赶上了,还不算太晚。望世子勿怪我怠慢。” 又望着满桌菜肴道:“听云煦说,世子喜食酸辣。我试着做了几道菜,也不知合不合世子口味?” “合,肯定合。” 云煦公主抢先插了句,不由分说挽着静姝坐下,发起牢骚:“静姨,都是一家人,以后你不必跟阿弟这般客气。好歹是你辛苦下厨做的饭,他还敢嫌难吃不成。您总这么客套,别说他,连我都不好意思动嘴了。” 又朝弟弟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坐下,父王和静姨都等你半天了。” 穆玄慢慢一挑嘴角,朝静姝道:“有劳静姨为我接风。我对吃食向来不挑剔,岂会不喜?”一一同众人见过礼,便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正式开宴前,穆玄端起酒杯,先依次敬了穆王和静姝,又亲自给穆鄢倒了杯酒,道:“听闻昨日大哥为等我回来吃酒,特意推了别府拜帖,我却未能及时赶回,让大哥白等了大半夜。回府时父王已严厉训斥过我。这杯酒,我给大哥赔罪。” 说完,先一饮而尽。 穆鄢忙双手捧起酒杯,跟着饮下,有些局促的解释道:“玄弟言重了。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昨日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拜帖,推了也没什么的。” 穆玄一笑,未再多言。 期间静姝提起最近打算为穆鄢纳一房妾室的事,穆王微微皱眉道:“延康还未娶妻,现在纳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延康,是穆鄢的字,寓意“福寿延绵,平安康健”,是穆鄢去岁及冠时穆王所取。穆鄢的亲事其实早已定下,乃太学博士乔之安的嫡孙女乔兰,容貌昳丽,颇有才名。两家已交换庚帖,合过八字,穆王府的彩礼也送了过去,不料临近婚期,乔之安的老妻忽然过世。 依本朝礼,祖父母过世,孙辈守孝一年即可。可乔兰自幼在祖父乔之安身边受教,与祖母感情深厚,坚持要为祖母守孝三年才肯出嫁。穆王府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样把婚事搁置了下来。到今秋,乔兰的孝期刚满一年,而穆鄢已二十有一,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静姝急着为儿子纳妾,倒也不难理解。 只见静姝盈盈站起,柔声解释道:“王爷恕罪。妾身本也不愿这么急。只是,那女孩是妾身娘家表外甥女,与延康青梅竹马,颇为投缘。为了等延康,一直待字闺中不肯嫁人。之前回乡探亲,她母亲派人来提过几次,妾身都借口搪塞了过去。谁知就在前几日,妾身收到老家托人送来的信,说那女孩父母皆死于时疫,只留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求妾身这个表舅妈尽快接她过来。妾身实在无法再推诿了,才擅自做主答应下来。” “谈不上什么罪。”穆王淡淡道了句,半晌,才点头:“既如此,此事便由你做主吧。” 静姝满目感激:“妾身多谢王爷体谅。”又望着穆玄,关切道:“听闻前段时日圣上赐了两个美人给世子,世子既搬回了府中,何不把那两个美人也接回来?尔雅院冷冷清清的,正缺两个体己人。” 穆玄星眸立沉,心头掠过一股浓烈厌恶,面上却淡淡一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劳静姨费心。” 静姝低眉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吃完饭时辰尚早。穆玄回到尔雅院,刚准备沐浴更衣,顾长福又过来了,神色焦急的道:“祠堂那边出事了。王爷请世子立刻过去一趟。” 穆玄只得又匆匆过去,路上才知道,今夜有邪祟打伤守夜弟子,闯入了祠堂里。 穆氏祠堂建在演武场旁,里供奉着历代穆氏家主的牌位,从入口开始,每隔五步,便设一法阵,结成落网之势,兼又有辟邪镇压,寻常邪祟根本不敢靠近。也难怪大半夜闹出这番动静。 穆玄到时,只见祠堂外站了不少穆氏子弟,俱着统一武服,队列整齐,肃然有序,无一人敢喧闹私语。而平日里总是阴森幽暗的祠堂,此刻却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穆王和穆鄢都在。穆玄刚见过礼,一道青芒便从鞘中窜出,迫不及待的扑到了他怀里,是辟邪。 顷刻,两名负责检视的弟子过来惊慌禀道:“家主,锡山暖玉不见了!” 锡山暖玉与辟邪剑一样,同为上古至宝,能驱阴寒,避邪祟。当年穆鄢出生时,气血不足,阴寒噬体,穆王便是靠这块暖玉做护持,辅以内力呵护,才保住了爱子性命。 寻常邪祟,若是触碰到暖玉,就算不被烧成渣,也至少要被烫掉一只手。可这邪祟,竟然有本事把暖玉直接给打包带走,实在令人不寒而栗。不过,转念想想,这邪祟既有本事闯进穆氏祠堂,盗块玉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真正令人费解的是,这锡山暖玉乃驱鬼辟邪之物,可以说是那些邪祟的天然克星,他盗走这东西做什么。 于是,穆玄沉眸问那两名弟子:“你们可确定,今夜闯入祠堂的是邪祟而非人?” 其中一人道:“那东西呈黑雾状,速度极快,跟一阵龙卷风似的,确无面目。” 又是黑雾! 穆玄面色骤然凝重。 其余弟子也很快检视完毕,除了那块锡山暖玉,并无其他遗失,只有几处法阵被破坏了。 “那些法阵皆是上等驱邪之阵,寻常邪祟……” 一弟子愤然感慨到一半,又颇丧气的闭了嘴。唉,此刻再看,似乎那邪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不足为奇了。 倒是另一名弟子犯难的道:“家主,祠堂里的法阵,皆与“缚魂”同一品级,弟子们惭愧,还……画不出来。修复阵法之事,怕要劳动家主。” 穆鄢立刻道:“父王,孩儿愿意……” 话未说完,便被穆王打断:“你自幼体质羸弱,最惧阴寒,不宜久呆此地。” “玄儿,你来画。”穆王扫了眼穆玄,沉声吩咐。 穆玄挑了挑嘴角,恭声应是。 于是,众人陆续散去,诺大的祠堂,很快只剩下穆王和穆玄两个人。 辟邪已被穆玄丢到一边,正委屈的嗡嗡铮鸣。 穆玄找到第一处破损的法阵,欲动手画,见穆王始终站在一旁,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暗暗皱了皱眉。转身,神色如常的道:“天色已完,父王早些歇息,此处交给孩儿即可。” 穆王点头,却往旁边的圈椅里一坐,道:“无妨。你自管画你的。本王也许久未考校你术法了,正好趁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