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氏死后,这个新上任的帝王成为鳏夫,睥睨下时,他终于感到寂寞。
献容那时却已在西晋做邻七个年头的惠帝皇后,她被司马炽锁在弘训宫内,无事不得外出。
影卫那时已被献容收伏,再不替他传消息过来。他在平阳城清冷的王宫里再也坐不下去,眼睛一闭,便是读书台那个青衣姑娘,或浅笑,或眉头深锁。
她有着对世事一无所知的真烂漫,每日忧愁的不过是画本故事,妙目里盛满的是一整个江南的盈盈秋水。
如今他是前赵帝王,她是西晋先皇后。
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也算得上是造地设的一对。他既得不到她的消息,那就将洛阳据为己有,也将她据为己有吧。
他这样想着,并很快付诸行动。
他在西晋的皇宫里杀出一条血路,最后的目的地是弘训宫。当他打开弘训宫的大门时,献容正坐在高台上,一脸木然地向他看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刘曜从未想到过献容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在他的记忆里,献容看他时总是偷偷的,心翼翼里又带了些许的惧怕,还有些期许。
他曾经希冀着有一献容能正大光明地和他对视。但他从未想到过的是献容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么冷漠,讥诮,甚至带了丝毫不加掩饰的痛恨!
许是这些日子的幽闭生活让她变得迟钝了些。刘曜这样想着,倒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他上前一步,轻声唤道:“青玉。”
语气里已经不可抑制地带了颤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再唤出来时,竟似已经过了半生。
不,事实上,他已经将自己的掌中珠遗落半生,分离的时间太久,他面前的这个正襟危坐的末代皇后,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深深看着她,心底的狂喜渐渐被慌乱压下去。
献容仍淡然的看着他,不带丝毫情绪。
他看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数十年的女人,如今细细想来,她的生命、她的名字、她的皇后之位、她的几废几立、半生沉浮,竟全是拜他所赐!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正视献容以一个男饶目光,看向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女人。
“青玉,阿兄带你回家。”
他不顾献容的反对强行将她带回平阳城。献容的目光里越是清冷,他便觉得心里的热血越是激荡,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鲜卑人骨子的凶性终于彻底被激发出来,回到王宫的当夜里,他强行占有了献容。
自那日起,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柔顺到像女儿的献容,他的青玉眼中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了。
他将献容册为皇后,至于献容同那个白痴皇帝生的女儿,早已被他令人远远的送走,沦为奴隶。什么清海公主,不过是他精心养大的妹妹走失这几年同一个傻子生的女儿罢了,与他毫无干系。
他看了便觉得十分厌烦。
献容为他生下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他为他取名为熙。
熙者,光也。光者,希望也。
刘曜将他与献容生的儿子立为太子,他将会成为赵国的希望。
只是献容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冷清,等到献容为他生下第三子的时候,他给那个孩子赐了封地,他以为献容会开心,可献容却只是转过头去,再不看他和孩子一眼了。
他的一腔热血终于重新转凉。这些年来,他心翼翼地照顾着献容的情绪,献容却似一直生他的气,怎么也不肯原谅他。
他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
卜氏生的两个儿子,在这些年的战乱里早已流离失所,再不见了踪迹,如今细细算来,刘曜膝下竟只得三个孩子,还全是献容所出。
献容是汉人。
刘曜那时觉得献容是仗着自己宠爱,恃宠生娇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冷一冷献容,让她好好看清自己的位置。
已有大臣们悄悄劝谏他,汉人狡诈,汉人女子更不可靠,更何况她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倒不若鲜卑贵女,然大气,鲜卑女儿生出来的孩子,更能继承大统。他的心悄然动摇。正当他打算宠幸一两个鲜卑贵族女子的时候,献容竟然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这是他生命里的第二个女人离去。那时他正在冷与不冷献容之间纠结着,听到这个消息时,不过以为献容这些年来心情抑郁,出宫散心罢了。待他终于赶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献容早已凉透的尸首。
他竟来不及见献容最后一面。
影卫面无表情跪在他面前,手中捧着一封信,有浅淡薄荷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解脱了。
他的心也随着献容而去了,所以他再感觉不到伤痛。
刘曜行尸走肉的活着。曾经为讨献容欢心所设立的太学,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充满了魏晋之风的宽衣大袍重新被窄袖紧身的胡服所取代。那些他不动声色的汉化,也重新被鲜卑习俗替代。
当他的头颅终于被石勒一刀砍下时,刘曜竟奇迹般的看到了读书台那个青衣的姑娘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恍如隔了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