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额前凌乱的发,她镇定下来,遥遥望着南边,那是夷亭村的方向。
她说:“我要回家。”
此刻,闻月的身形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要跌下去。谢翊不忍心,本能地跟了上去,罗宏见状,立马欺身阻拦,暗示此乃宫闱之事,切不可再掺和下去。
但谢翊却横了眉,对罗宏摆了摆手。
罗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谢翊让出了条道。
谢翊走上前,抄手抱住她的腰,不费吹灰之力,将一身红衣的闻月打横抱起来。闻月试图挣扎,但他神情笃定,不容抗拒,道——
“我送你。”
进了卧房后,闻月再没出来。
傍晚时分,隔壁牛婶听闻王家被灭门之事,担心闻月,便捧了清粥前来探望。遭幼子离世之痛后,牛婶已对很多事情看开了,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闻月切勿悲痛,此刻保重身体最重要。同时,一并嘱咐闻月,近些日子夷亭村里有人在传有窃贼入村,好几家都遭了殃,她让闻月定要收拾好细软,放在身边,以免被窃贼偷了去。
闻月点头收下了牛婶的清粥,并告知她,若逢为难,定要舍了钱财保命。
牛婶点头称是。
半夜,江南驿站内。
谢翊正在审阅后方递来的情报,忽地听见门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冒过来。以沉稳从容著称的猛将罗宏,此刻却慌了阵脚。
“殿下,急报!”
“进。”
推开门,罗宏飞快跑来,跪于谢翊面前。铠甲掷在地上,闷闷作响:“殿下,出事了。夷亭大火,所有村民此刻都跑进了县城!”
闻此消息,谢翊非但不惊,反倒是笑了。
他手握狼毫,往那情报上头信手批了阅,随后,才慢悠悠抬头问。
“闻月呢?”
“属下……没找着她。”
夷亭村已成一片火海。
医馆也在熊熊大火中,付之一炬。
一席黑衣的闻月,立在医馆旁的溪边,安静地看着曾经的医馆每一角被染上火种,之后,燃烧得再寻不见从前的痕迹。那一刻,也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感怀地,泪水不自觉充盈了眼眶。
对着那即将化为灰烬的医馆,她遥遥地对天说了句,“父亲,对不住。”
眼泪滴落,她本能地那袖擦了擦。
再睁眼时,谢翊已立在她身侧。
她吸了吸鼻子,同他玩笑道:“殿下是来抓我这纵火小贼的?”
“不算。”谢翊一本正经道,“是来观摩你如何拯救着全村百姓的。”
她笑笑,“殿下有远见。”
大火映衬下,谢翊神情淡然,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是事儿似的。他淡笑,朝她道:“你向来贪生怕死,昨日王家灭门,我邀你离开,你却断然拒绝,我便猜到你留下,定是为了救这夷亭百姓。”
“殿下觉得我这法子如何?”
谢翊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实在不怎么样。”
“为何?”
谢翊道:“如你上次救那产妇,此举亦十分莽撞。旁人不知实情,亦不知外贼将入,仅知你烧去自家钱财,定是将你恨得牙痒。”
闻言,闻月却摇摇头:“前几日,我已用糖葫芦买通村口几个孩童,让他们以谣言散播出去,不日便将有窃贼入侵。我与王道勤门不当户不对的成亲,本就是村民茶余饭后的话题,昨日乃我成婚大礼,扎堆围观的人绝不在少数,人潮扎堆一块儿,谣言自然穿得更快。因此,大家担心家中钱财,定然浅眠,必是收拾好了细软在身边,谨防贼人闯入。故而,我先防火烧自家撇清关系,再防火烧旁人家给予警示。如此一来,大火连绵,没多久所有村民必将逃窜。”
“你把这些都告知于我,不怕我报官?”谢翊故作端正。
“殿下为辰南王世子,亦是百官之首。”
闻月扑哧笑出了声来,“我连殿下都不惧,又何惧官府?”
谢翊不自觉也嘴角上扬,“阿月,你很聪明。”
“殿下已经夸过我一次。”
谢翊淡淡道:“若想解救百姓于危难,实有许多方法。之前来时,我曾见你在那儿抹泪,既是舍不得这医馆付之一炬,为何还要如此为之。”
闻月转过头,定定看向他——
“因为这是民女能找着的,最好办法。”
“如您所言我贪生怕死,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命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命,便什么都没了。”
说完,她抬眸远远望向火海里的夷亭村,目光变得悠远。
谢翊瞧见她眼眸中映衬出火光,那火光似乎灼烧,仿佛烧尽了她脸上的天真烂漫。一瞬之间,她的神情中竟有一丝看透尘世的无奈。
谢翊问她:“若有朝一日被人查到你纵火烧村呢?”
“我不怕。”她朝他甜甜地笑,“我信殿下。”
“信我什么?”
“信殿下,定会为我撑腰。”闻月笃定推断道:“自那日殿下故意弃军情于我,我便知道,世上不想让我死的人里头,殿下定能算一个。”
他蓦地笑了起来,“你倒是自信得很。”
“我并不自信。我只是容易……”她故意卖了关子。
“容易什么?”
须臾之后,闻月侧脸向他,与他四目相对,慢慢吐出那四个字——
“容易,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