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个外乡人,施大夫立刻信口雌黄,说:“李大人,勿要怀疑施某的医术,施某可以断言此方错误百出,开方之人顶多略懂些皮毛,就出来招摇撞骗了。”
“那这里还有两张方子,施大夫也给评判一下。”李同知想了想,又说着,又递过去两张喻嘉昌后续调理用的药方。
施大夫潦草的看了几眼,想也不想地说道,“这两张方子嘛,也是毫无章法。”
“哦,“李同知心中大定,于是客气地说道,”既然施大夫如此定论,本官就有数了。夜已晚,还为此事烦劳施大夫,真是过意不去。”
施大夫谄媚的说道:“能为大人效劳,是施某的荣幸。如果大人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么……”
李同知拱拱手,客气道:“好,我让人送施大夫回去。”
这真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就这样,喻嘉昌当夜被羁押了起来。好在李同知做事一向谨小慎微,所以他对喻嘉昌还算客气,找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单人牢房来安置他,生活用品和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这人吧,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说来凑巧,翌日清晨,暗雨萦天,迷烟锁树,放眼望去,扬州城内,茫茫极目。昨夜忙到深夜子时才回到寓所的李同知,在卯时又早早的起来,辰时来到衙门办公。他前脚刚进,后脚一个衙役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李大人,李大人,不得了了,刚才有人前来报案,城内死了一个孕妇,腹部被剖了个大洞,胎儿连着胎盘都被挖走了!”那名衙役说道。
“什么?”李同知”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名衙役继续说道:“李大人,这下连按察司衙门都惊动了,按察副使大人正往这里来呢!您赶紧做一下准备吧。”
“我准备什么啊?我能做什么准备啊!唉!这尸首是在哪发现的?是何人发现啊?”李同知一时间急得手足无措。
“回大人,“这名衙役不敢怠慢,赶紧汇报,”这次尸首依旧在护城河上飘着呢,在北护城河一带被过路船家所发现。”
“现在尸首呢?”李同知问衙役。
“尸首已经被打捞上来,正往衙门运呢。”衙役答。
李同知吩咐道:“那好吧,尸首运到了衙门,赶紧让仵作验尸!”
“明白,大人。”
整个一早晨,李同知在衙门急得团团转,没多久拉着尸首的平板车已进了衙门,仵作还没到,新任南直隶按察使吴道南紧跟着也进了衙门。吴道南,号曙谷,江西崇仁二都石庄人。万历十一年进士,二十二年,任浙江主考官。
万历二十五年,晋升东宫直讲学士。吴道南学识渊博,讲解经书,必多方引喻解说,务求明白晓畅。三十四年任顺天乡试主考。万历三十七年以礼部侍郎署理部事。他重申国家有关典章法度,确定谥典,不屈从权贵,秉公办事。天启五年五月,为了加强各地邪教的打击,朱由校任命他为南直隶按察使,上个月才刚刚上任。
“吴大人。”李同知赶紧向吴道南作揖。
吴道南表情严肃地问道:“李大人,据本官所知,这已是今年第三个孕妇被害了吧。”
“是的,是的,“李同知汗出如浆,战战兢兢的回答,”之前已经发现了两具尸首。”
“荒唐!“吴道南语气严厉地说道,”从五月份开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孕妇连续被杀,如今扬州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难道你这个专管刑侦的指挥同知对此案一点眉目都没有?”
“回大人,实不相瞒。“李同知突然想起了那游方的郎中,硬着头皮说道,”卑职也不是一点眉目也没有,嫌疑人还是有一个的……不过,其实也还算不得嫌疑人,就是稍微有点可疑,卑职正在核实……”
“李同知,你这吞吞吐吐,语无伦次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吴道南不满的说道。
“卑职……”李同知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吴道南追问道:“你既然有了嫌疑人,那他有没有作案时间,有没有作案可能,你一一核实不就行了,有那么难吗?”
“情况是这样的,“李同知小心翼翼的解释说,”昨夜,城内黄家举报有妖人,乃一外乡之人,似乎剃度过,看着似僧非僧,似俗非俗,自称是郎中,会治病,不要诊金偏要缠着给黄家的儿媳妇治病,只因那黄家的儿媳妇是个孕妇。故,黄家就起了疑心,特来告诉,所以卑职连夜行动就把那可疑之人给抓了起来。”
“噢,那此人呢?”吴道南问。
李同知答:“卑职先把他关在牢房里了。”
“一个外乡人,就因为头发剃了,自称会行医,就把人给抓了,这有点草率了吧?今日黄府说他是妖人,你就抓,那黄府明日说其他人是妖人,你也都去抓来。说哪个有罪,总得拿出点凭据,光靠臆断,那就是空口污蔑了。而被污蔑的人还得为此坐牢,自证清白,如此有失公道!当然,那自称郎中的人治病不要诊金也是怪异。你对此人调查了没?”
“卑职连夜进行调查,首先请了城内的名医施大夫对这怪人开的药方进行评判。”李同知赶紧回答。
吴道南问:“嗯,如何?”
李同知答:“施大夫说,此人开的药方毫无章法。”
“被你如此一说,倒也真有些问题,此人开的药方呢?本官略懂医术,也想看看。”
“在里面案上放着呢,大人请随我来。”
两个人正准备往外走,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大人谈论的案子还和药方有关,能让在下也一起看看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面白,短须,身材清癯的中年男子驻足停留在两人身边。
“这位是……?”吴道南从来没见过此人,有些许疑惑。
“噢……“李同知赶紧介绍,”原来是袁秘书,吴大人,这位袁秘书是知府衙门的秘书。也是扬州本地了不起的大夫。”
“李大人谬赞,愧不敢当。在下姓袁名班,字体庵,现任杨州知府衙门秘书。”袁班抱拳行礼。
“既然袁秘书医术高明,那不妨一起去参详一番吧。”吴道南道。
“多谢,多谢。”袁班作揖道。
不多久,喻嘉言的三张处方都在李同知的书案上放着,上面压着一个汉白玉的镇纸。
“旋覆花、半夏、人参……”吴道南念念有词,一边分析道,“看上去,这是一剂降气的方药吧?”
“嗯,吴大人说的对。“袁班点点头,说道,”这副方子降逆、化痰、益气、和胃的方药,只恐那病人身体甚虚,开方之人将旋覆代赭石汤进行了巧妙的改动。”
“袁秘书,黄家那位病人乃是一位孕妇。”李同知补充说道。
“这就对了,果然高明!“袁班赞叹不已,感慨地说道,”你们看看,开方之人思虑细致入微,诸药加减法度严谨,医理明晰,定是深谙医道之大医圣手啊!”
“啊?”李同知顿时傻了眼,他嗫嚅道,“这……袁记室,昨日有位施大夫却说此方毫无章法……我该听谁的……”
“哎……李大人,听在下细细分解,其中道理一听便知。”袁班解释说。
“愿闻其详。”李冋知拱手请教。
“倘若,病人正气不亏,也非孕妇,那么如此改动也无必要。只因病人乃一孕妇,此方改动就显得极其高明,赭石重坠,干姜过于辛香,这两药都会伤及胎气,甚至发生胎死母危的后果,此中缘由开方之人已了然于心。故,将赤石脂替换赭石,以煨姜替代干姜,而煨姜温和,偏于中和止呕,用在此处甚是合适。该病人定是胃气伤,兼有痰饮,故,加了茯苓、白术、陈皮三药,独去掉了大枣一味,是增加益气健中,燥湿祛痰之功效,而防大枣甘甜助痰生湿。开此方之人不但医术高明,更可贵的是细致审慎,这绝对是位大医啊!”
“听了袁秘书的分解,方知此方如此玄妙……”李同知心悦诚服。
“李大人,看来你抓的那怪人还真是一个大夫。”吴道南道,又看了一眼药方,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咦,这次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莫非是……”
“啧啧……”袁秘书啧啧称奇,插话道:“这人的字果真不错,一手齐王体已经炉火纯青,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呐……”
“不好!难道是他?”吴道南一拍桌子,惊呼一声,“李同知,快带我们去看……”
“谁呀?”李同知还有些懵逼。
“快快快!先去牢房,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李同知不敢怠慢,赶紧头前带路。于是,三人一前一后来到府衙大堂西南仪门外的南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