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一大早,谢昶之心神不宁地踏进校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日下午,自己被少女点了穴傻站在园子里,过往的学子们好奇又好笑地从他身边走过。其中不乏平日看不惯他们这帮人的同窗,对他冷嘲热讽。 谢昶之却无心顾之,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那双清凉锐利的双眼,还有她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的招式,在他脑袋里一遍遍回放。一炷香工夫,对他而言漫长又短暂,却足够他想了很多。 从回忆里抽出神来,一抬头,便看到教舍里他的书案旁边,坐了一圈人。 荀司韶、王淰之、唐宪、范启谅,齐刷刷地坐在周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底全是好奇与期待,似乎在等他讲昨天的“趣事”。谢昶之张了下嘴,又顿住,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哎呀七哥你倒是说啊别打马虎眼了!叹什么气!”范启谅是个急性子,一个劲儿催他:“昨个本来约好的马球也没打成,你去找那甄从容做什么去了?快跟我们说说!” “以七哥的性子,还有啥?肯定是切磋功夫去了,”王淰之笑着试探道:“所以,谁输谁赢?” 唐宪提醒他放弃这个不符合实际的猜测,“别瞎想了,书院里怎么比?” “所以七哥快说说呀,我们都等着呢!”王淰之拉了张凳子,坐到谢昶之身边,凑近道:“四哥说她昨天自个儿轻功回去的,这可是话本子里的场景啊!我就说她厉害着!” “行了你,”范启谅就是看不惯王淰之夸甄从容,不耐道:“别七哥还没开口你就净长他人威风~” “闹够没?话比小谢还多,”荀司韶冷艳看他们争完闭嘴,抄着手俨然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对谢昶之说:“小谢,都等着你呢,快说说,功夫比你如何?” 谢昶之眼神复杂,他看了一圈兴致勃勃的好友们,承认道:“四哥你说得对,我功夫的确不如她。” 此话一出,真是语惊四座。沉默一瞬,引来其他几人唏嘘不已,范十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自言自语:“真的假的?我没听错吧,七哥向一个小丫头认输?” “技不如人,又能如何?”谢昶之自嘲一笑。 唐宪倒是想得比较多,细心追问了他一句:“你们比试过了?” 谢昶之勉强一笑,摇头:“尚未,只是昨日无意激怒她,惹她点我僵穴,那出招速度我竟是看都看不清,更别提反击,点穴用的还是独门秘法,试过了,内力冲不开。” 众人又再次沉默,唐宪了然点点头,拍拍谢昶之的肩膀示意他想开点,而后又对荀司韶感叹:“连小谢都不是她的对手,四哥,你家那小姑姑倒是深不可测啊。” 荀司韶冷笑一声,并未回他。 而谢昶之却还在念念叨叨,处于恍惚不清的状态中浑然不知,叹息:“她这般年纪,竟已有如此武功,我不如她,我不如她……” 范启谅向来敬重谢昶之这般的武痴,更何况还是个跟他们其他人不一样,春秋寒暑每日寅时起身勤学苦练一心练功,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断过。 见他如此落魄失意,心中仿佛有种郁气,感同瘦身般有些替自己哥们儿抱不平,范启谅不屑地笑了一声,轻蔑道:“不过仗着学了甄家的什么独门秘笈,投机取巧罢了,现在厉害,以后未必,她那身板,若不经风的模样,跟七哥怎么比?昨日,我看要不是她卑鄙,偷袭七哥在先,又怎么会得手。要我说,若是真刀真枪的来,定然不是七哥对手!” “真刀真枪我也必输无疑,”谢昶之闻言苦笑,虽领了他好意安慰这一番话,却心知肚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从出招快慢看,我就已经输了一半。更别说她内力比我深厚不知多少,那样的根基,她必然也是勤学苦练之人。我虽技不如人,倒也不是输不起。武学一行,同样用了心血,那么终究看的还是天赋。我亦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天赋异禀,天生便是习武之才……” 范启谅性子急,口无遮拦,闻言气得要死,想也不想就冲荀司韶喊:“四哥,甄家绝学你也可以啊,跟你家老祖宗学个一招半式,灭她威风!” 跟荀司韶玩得好的都知道荀家老太太根本没教自家人一招半式,为此荀司韶没少消沉不解,范启谅这说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连王淰之都察觉出来荀司韶浑身上下的阴沉,感觉上去拉范十一捂住嘴,小声道:“你在说什么呢,快别说了。” 范启谅后知后觉,心知自己没经大脑说错话,有些尴尬地偷看荀司韶。 “我要是能学,还用得着一天到晚瞎混?”荀司韶看着他们一串反应,笑了笑,面上倒是摆着无所谓,“那么怕干什么?小谢说的也对,习武看天赋,大概,我这废物资质,还真没入我家那老太太的眼。” “都散了吧,夫子该来授课 。”说完转身离去,坐回自己的书案前。 众人散去,谢昶之却久久无法平息。以至于这一整堂国礼课程,讲得什么策论,他半点都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想也没想,便匆匆离开教舍,前往女学。 这一次,他没跟昨日一样,大剌剌地闯进去自己找人。而是特意等到女学下学,冯怡姜从里头出来坐自家马车来,他才把人拦下。 冯怡姜被一侧冷不防冒出来个人吓得不清,待看清了是谁以后,立即横眉冷目抄手防备,“谢七表哥,是你啊。” 这称呼弄得谢昶之好一阵才反应,他有些听不惯,皱了皱眉,问:“表妹,你是在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冯怡姜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我的表哥游学回来第一日就对我喜爱敬重的甄姐姐出手,而我前两日才好不容易和她成为朋友!” 谢昶之急于解释:“那是个误会,是我鲁莽……” “我才不管误不误会!”冯怡姜气得要死,“我只知道你欺负甄姐姐!表哥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乱来,别怪我跟舅舅告状!” 明明他根本没机会欺负到她……谢昶之心里如此想,但他虽是个武痴,可好歹没学傻了,当然知道不能说出来了。被冯怡姜一连串的数落,也不反驳,只等她说完,道:“是我不对,若有机会,我也想亲自跟甄姑娘道歉,表妹,是表哥我有错在先,甄姑娘可在此?可否容我再见她一面?” 冯怡姜闻言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一番,又觉得他脸上的歉意不似弄虚作假。更何况清楚自己这个表哥性子直来直去,不会弄虚作假。因此她稍微平息了些怒火,但依然没好气地回道:“甄姐姐早回去了,明后两日是书院月休,我们女学下得早。” “这样……那就下次,下次再说,”谢昶之心里的期待有些落空,讪讪一笑,“那表妹,我就先告辞了。” 看他脸上是真的失落,冯怡姜又迟疑了,她踟蹰半会儿,最后还是叫住了他,“等等表哥。” “表妹还有何事?” “哎呀……”冯怡姜烦躁地抓抓脑袋,白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叹道:“我给你个机会,表哥你真的会认真跟甄姐姐道歉?” 谢昶之眼睛一亮,拼命点头道:“当然!” “好吧!”冯怡姜不情不愿地说:“明日有马球赛,又撞上本月夜市,金陵城里热闹,我便约了甄姐姐看马球。我爹给的人情,席位有多,表哥你若是有空……” “我定来!我定来!”谢昶之笑着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真诚地对冯怡姜说:“谢谢表妹,我定准时到,到时候,认认真真给甄姑娘道歉。” “这可是你说的!” 而此时答应了冯怡姜明日之约的甄从容,在宫氏的院子里泡澡…… 一整个房间那么大的浴池,以青田玉相围。请能工巧匠专门打造出来的自流水,正在缓缓注入浴池里。不得不说,宫氏是个极会享受的人。 不过此时,泡在浴池里的人却是甄从容。她有些拘谨的坐在水中,看向一旁摇椅上坐着,在丫鬟伺候下吃瓜果的宫氏,犹豫许久,还是幽幽开口。 “三嫂,我,我还需泡多久?” 宫氏笑了笑,“别急,你这才尚且开了个头。” “……”甄从容有些无奈。上回宫氏拉着她说要带她保养肌肤,她只当对方客套。却不想今日是荀老太太亲自遣自己到宫氏这边。一进来就被要求脱了衣服,泡在这池水里,她才知晓原来两人早就通过气,是要来真的。 “夫人。” 宫氏看了门口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是。” 此时,屏风后有丫鬟绕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细细长长的植物根茎,也不知何用途。只是甄从容刚刚已经看多了宫氏让人一个劲儿地往池子里加各种东西,她以为又是要扔进里头的,却不想丫鬟在宫氏的示意下,把东西呈给了甄从容。 甄从容看了一眼,不解,“三嫂?这是何物?” 宫氏雍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沿着浴池走了一圈,打量着她身体和手脸极不对称的肤色,淡淡一笑,“是苇杆,母亲说你水下功夫也不错,所以我也不顾及太多了。你呀,脸也得多泡泡。我看,你不如就衔着这根苇杆,潜水下吧。” 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