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往日还要寒冷,大雪下了足足半月有余。树梢瓦片上都是积了厚厚的雪,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凌,偶尔有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冰凌折射着晶亮的光芒。院中的松树不堪积雪的厚重,压的枝叶都弯下来,偶尔从上面掉落下大片的雪片。 林又倾裹了厚厚的大氅静静的坐在长亭中,看向远处的目光虚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燕洵将加了热水的暖炉塞进她的手中,帮她将衣服又往紧的裹了裹。 燕洵是个闲散的王爷,清风寡欲,为人又疏冷,在朝堂上也没有几个能对的上话的人,对权利一点都没有兴趣。所以他是否出现在朝堂上,对燕征来说都可有可无。也正是如此,正是因为燕洵的随行,林又倾在他的身边反而没有任何压力。 他从来不强迫她吃东西,也没有过多的跟她说什么劝慰的话。她只记得来四王府的那天,燕洵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生死都是命数,你若是想死,我不会阻拦你。只不过,你若是就这样死了,也枉顾你来这世上走这一遭。那你曾经的苦就当是白吃了,痛也是白痛了。” “没有人会替你选择,包括燕衡,包括我。倾儿,你的命从此便是你自己的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是在黑暗中行走,那么茫然与孤单,四周充斥着恐怖的气息,没有路,没有光明。可就是因为那句“她的命自此就只是自己的!”这一句话,她似乎看到了光亮,她奋力的向着光亮的地方跑,那光亮的小点越来越大,她刺的睁不开眼睛,忽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她淡淡的冲着燕洵弯了弯嘴角,眼前的薄雾散开,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清晰的印出了希望的光。 经过调养的她,虽然还是消瘦,但至少精神好了许多。她还记得在四王府在一次见到窦太医的时候,窦太医简直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会是八王爷,一会是四王爷,可无论是谁他都得罪不起。 不走心的笑意挂在窦太医的脸上,堆了满脸褶子的脸十分突兀。他扯了扯嘴角:“姑娘,还真是跟老臣有缘分!”给林又倾诊脉的时候,也分外的专心。 经过了几次大劫,林又倾的身子早就已经像是个空壳,脉象紊乱,气虚血弱。好在这一次她极力的配合,将养了多日,总算是有些好转。 最后一次窦太医给她完诊脉时,林又倾叫住了他:“窦太医,我有一事想问你。” 窦太医已经踏出门框的脚又收了回来,在房间里拘谨的站立,等候林又倾的吩咐:“姑娘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说林又倾只是个平淡无奇的普通女子,可是窦太医的心里总是对她有种莫名的惧怕。他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在哪个王府见到她,哪一天哪个王爷会突然咬了他的命。 林又倾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那日在八王府,你替我诊脉时,我腹中真的已是死胎了吗?” 窦太医点了点头:“是!而且也已有些时日了。当时时间紧迫,若是不打下来,那姑娘的命,也是朝不保夕。” 她心中酸楚,可是这样的事实至少对她来说心理上能够得到些许的安慰:“为何会如此?”她还是不甘心的问。 窦太医沉默了些许,反复斟酌后道:“很多原因都有可能,三月之前胎位不稳,大的情绪波动或者大体力劳动都可能是诱发的原因。确切到底是什么原因,老臣便不得而知了。” 林又倾了然,起身朝着窦太医起身福了福身子:“有劳了!” 窦太医惶恐的立刻回礼,退出了房间。 “在想什么?”燕洵细心的将橘子上的纤维都摘去,递到她的嘴边。 林又倾的思绪被拉回来,冲着燕洵淡淡的一笑,用手接下塞在嘴里:“没什么”她说,可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燕洵笑的有些牵强,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长亭边上站立。雪已经停了,可是风依旧还是肆意的挂着,吹起树上的残雪在空中打着转:“还不打算见他一面吗?” 林又倾也起身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随他吧。”在提起燕衡的时候,她很平淡。曾经种在心里的那个种子,被连根挖起,如今留在心里的只剩下一个大洞。空空的,可她觉得这样很好。 燕洵叹了口气,转身摇了摇头:“你嘴硬的毛病始终改不了!”他说完,留下她一个人径自离开,这个时候她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林又倾一个人在长亭里站了很久,久到天色开始暗沉,膝盖已经微微发痛。这会燕衡已经到王府外了吧,从她来到四王府的那天起,燕衡每到黄昏便会站在四王府的门口,快到天明时起身上朝。 他从来不进府,只是就缄默的站着,静静的看着王府的大门。 刚开始四王府的看守都十分惶恐,时间久了也就放任自流,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又倾告诉燕洵要离开的时候,燕洵并没有觉得很诧异。他知道,他留不住她。就好像握在手中的沙子,你越是想抓紧,反而会更快的流逝。他悲哀于自己对她的太过于了解,也悲哀于自己对她的太过于在乎,在乎到连挽留的话都不忍说出口。 林又倾只是带走了从窦太医那里要来的医书,燕洵给她准备的东西她依旧原封不动的放在房间里。她欠燕洵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实在不想在让他为自己在操心。 燕洵明知道他不会要,可却还是忍不住为她准备好行装。 墨蓝色云霞里矗起一道细细的抛物线,这线红得透亮,闪着金光,如同沸腾的溶液一下抛溅上去,在天空中蔓延开来,久违的日光从浓云中破晓而出。她背着包袱站在燕洵的门口,离别的话当着面始终说不出口,自此一别,或许就是永恒。 她透过窗棂朝着屋里望了望,一只手轻抚上门框,轻声道了一句“珍重。” 她走的洒脱,却不知道燕洵站在门的那一侧抬手对上她的手的那一刹那心绪何等的悲凉。知道他的影子消失在门前,他踏出房门,望着远方的已经升起的骄阳,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给她想要的,便是他所得的。 她算过了时间,这个时候正好是燕衡离开王府门外准备去上朝的日子。为了避免跟他打照面,明知道他不会在门外,她依然还是选择从后门离开。 城中有人打扫走起来还算是顺畅,可城外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她不太会骑马,所以一路上走的很慢,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走到郊外的苍梧山。虽然风吹来的时候有些冷,可想到镜心看到她的那惊喜的神情,她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一切都要从新开始了,这难道不值得她笑一下吗? 忽然树林传来沙沙的声响,身后的树上的雪急速的往下落,几只乌鸦嘶叫着从林又倾的头顶中飞过。不知何处来的一声巨响,马被吓得受了惊,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鸣叫。她扶不稳,从马背上跌落到雪地里。 还好积雪很厚,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起身时,马匹已经不知道去向何处。盘山路上,身侧不远处便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她看清了周遭的情况后,吓了一身冷汗。 她叹口气,果然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天果然还是“关照”她的。她苦笑的起身继续往前行走,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一顿,几个黑衣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色的夜行衣在雪地里显得十分的突兀,五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长剑指向她,投来的眼神中锋芒毕露。 “来杀我的?”她问,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她只觉得好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能动用那么多人,简直是太看得起她了。 为首的黑衣人,长剑一挥,冷哼一声:“少废话!”其余的几个人脚步迅速的朝着她冲来。 她没有任何躲闪的痕迹,甚至连一句“救命”都没有喊。四周一片苍茫,也无人家。也亏的这些人跟到此处才选择动手,果然还是躲不了,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长剑刺入胸前的那一刹那。她不怕死,只是可惜了燕洵给她捡回来的这条命,终究是还是要葬送了。 四周的风都攒动起来,撩起她的长发。她清晰的感受到剑气在逼近,突然“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眉间弹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刀剑碰撞出的轰鸣声,一股力量将她拽离开原地。她差点跌倒,却落入到一副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月麟香味在鼻尖蔓延开来。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他如精心雕琢的轮廓。他的睫毛上沾的雪花已经化了,冻成了晶莹的水珠。脸被冻的微微发红,凉薄的嘴唇轻抿着。一手将她护在身边,另一手握着长剑,抵挡在他们的胸前。 黑衣人见到燕衡个个变得警觉起来,露出的眼睛里都散着迫人的杀气。 她皱眉,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他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又会突然的出现。见到燕衡的那一刹那好似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了,她垂下目光,明明那么冷,可他的怀抱依旧是那样的温暖。她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