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几乎是接到拜帖的同时就出了门,他与燕衡算不上仇敌,但是燕衡对他总是充满了敌意。这个时候燕衡能想到他,一定是出了要紧的大事。到八王府的时候是正午,天空飘着漫天的大雪,整个燕义城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寒风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来时的路上,燕洵从八王府的下人嘴里听了个大概。八王府的下人身份卑微,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告诉他,林又倾小产了,自此性情大变,连王爷都束手无策。下人只是用两三句话概括,燕洵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对整件事情已经了然。 林又倾的房门紧锁着,门口只是站了一个平日里伺候她的奴婢在。因为燕衡提前告知过,青萝见到燕洵来,很自然的行礼替他开了门。 屋外是漫天的苍白,屋内却如同黑夜。房间只点了一盏小灯,他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的林又倾,微弱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比上次在九王府见到时还要消瘦。她盖着被子,整个人却好似一片纸一样单薄。 燕洵皱眉,缓缓走进。见她睡的沉,便没有叫醒她。他无法想象,到底林又倾吃了多少苦。才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样子,如今的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憔悴的脸上,眼睛往里凹着。嘴唇干裂的都起了皮,露在外面的手,就只有皮包骨头。 心蓦然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燕衡站在水榭里,风卷了雪花从眼前呼啸而过,他目光漠然的望着苍茫的白雪,此时的每一分每都是煎熬。他刻意的回避,不去看他们相见时的深情对视,不想去听他们互诉衷肠的软语。他也嘱咐过青萝,若是林又倾要跟燕洵离开,千万不要阻拦,也不用来通知他。 池中的水结了冰,积了厚厚的雪,燕衡抬头望了望天空。燕洵进府已经有一阵了,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苦笑,到此时,他居然又那么一丝卑微的期盼,她会来跟他道个别,至少跟他在说最后一句话。 听到踩雪的声音由远及近,燕衡低下头,心酸的发胀,隐隐的作痛。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涸:“他们走了吧?”他问,带着隐忍与苦涩。 “燕衡!”燕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敌意。 燕衡几乎是回头的同时,一击猛圈直接挥在了他的脸上。他根本没有防备,人跌落在一旁的凳子旁。那一拳下了恨手,他觉得耳朵一度有些轰鸣。稳了一会,脑子才慢慢的清醒,他抬头看向燕洵,起身擦去嘴角的鲜血。 燕洵双眼中燃着熊熊的怒火,一把抓住燕衡的衣领,拳头已经挥起来。可看清了燕衡颓败的模样时,那充满愤怒的拳头却停留在空中。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八王爷,胡子拉碴双眼无神的正望着他,燕衡想被人抽去的魂魄一般,全身虚软的任由他提着,也不还手。那双锋冷的眼眸,如今像是暗淡下的星空,熄灭了所有的光亮。 燕洵看到这样的燕衡,最终还是没有下去手,他松开燕衡。燕衡就好似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又跌落回地上:“你看看你现在想什么样子?”燕洵气的指着燕衡的脸:“我当初就不应该把她交给你。”他气愤的说。 燕衡靠在身后的凳子上,一双含了幽怨的眼神望向燕洵:“你是来跟我炫耀你的胜利的吗?”他苦笑,瞪着燕洵:“你高兴了吗?我费尽心思,到头来,她的心中始终都只还有你。”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痛苦的笑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肯留下来。 燕洵真的恨不得在将他令起来扇两巴掌,他也笑了,带着苦涩的笑意印在脸上。他再也不想看燕衡,自顾自的走到水榭边上,让心绪平静下来:“燕衡!”他冷一只手抚上水榭的围栏,看向远方,说出的话出奇的平静:“如果她心中有我,以我的个性,怎会让她嫁入八王府?我宁可散尽家财,削去爵位。然后带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隐居山林,不离红尘俗世。” 四周寂静的之后风吹过的声音,燕洵的话燕衡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听懂。他摇着头,不相信的问:“不可能,如果她真如你所说,为什么还会在皇上下旨赐婚的当日投河自尽?”他大声质问:“难道她不是因为你吗?” 燕洵鄙夷的笑了,转身看燕衡的时候,目光冰冷。他笑燕衡的无知,笑燕衡的自负,笑燕衡的自作聪明。 燕洵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燕衡,曾经那个高傲的如同盘旋在山顶的苍鹰,如今颓败的好似一只只会将头埋在土里的鸵鸟。燕洵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十年前燕衡早已经忘记的故事:“你可还记得十年前,你我从如妃娘娘那里得了一包点心。我们两个走到御花园的大石边上,忽然听到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我本不想多事,宫里被责罚的小宫女到处都是,根本不足为奇。” “你却执意要去看上一看,那个女孩告诉你,她被人从娘亲身边带走。以后,要安排她嫁给他自己不喜欢的人。她在也见不到娘,也永远都不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笑着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她,并且告诉她,你是八皇子,她若是不愿意嫁给别人,就嫁给你。” 早已经被忘记的记忆慢慢的浮现在脑海,那个穿着一身青花衣裳的女孩坐在大石头上哀伤哭泣的 样子,好似就在眼前。燕衡觉得全身好冷,风吹入骨头里,动一下都是锥心的疼痛。 燕洵转过头看向远方的虚空:“那个女孩就是倾儿!”提起林又倾,燕洵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可就那一瞬就被哀伤替代:“他们用她的娘做威胁,若是不听话便扬言要杀了她娘。” 燕衡眼前突然一亮:“倾儿的娘,不是早已经...” 燕洵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一个堂堂燕义的四王爷会查不到一个女人的下落吗?”他握在围栏上的手慢慢握紧,手上的青筋跟跟暴起:“她被安排学习各种的礼仪规矩,才艺诗经,做的不好便是一顿毒打,这些年,她身上好了旧伤添了新伤。若是她知道她娘早已经死了,她也就早就随她娘去了。” “当她知道她要嫁的是当今的八王爷,她心中欢喜。却不愿意沦为棋子的自己,给你带来任何威胁。她最终想了结了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安稳,所以选择了投湖自尽。她就是那么蠢,愚蠢至极。我告诉她,若是她死了那他们还会安排其他的人来代替她,到时候你会更加的危险。我让她想想她娘,她若死了,她的娘也就没命了,她就这样嫁入了八王府!” 燕洵恨的一拳猛的砸在围栏上,他愤恨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若知道,她会遭受到如此的伤害,我当初就应该告诉她,她的娘已经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燕衡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想着那个清晨她从王府中走出来望向他时的羞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为何费劲心思的要离开他,她宁可违背太后的旨意,宁可不顾娘的安危,也不愿背叛他。 怒火在心中燃烧,燕衡抓住燕洵的胳膊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抓住他的衣领提到自己的脸前。他的眼中全是鲜红的血丝,好似要吃人,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么近的距离,燕洵淡漠的看着那张对他深恶痛恨的脸,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我说了,你会信吗?” 燕衡的身子重重的一颤,颓然松手,身子顺着廊柱滑下,跌坐在水榭的凳子上。燕洵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似千斤的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快要窒息了。 燕洵不解气,继续火上浇油说道:“倾儿那天急忙来寻我,拿了一个玉佩交给我说这是杜天韵给她的信物,让我带她去求皇上放了你。她根本不知道那是蛟龙令,也不知道那是杜天韵早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她明知道燕衡想要她的命,去!一定会有去无回,却还义无反顾。而你呢?” “你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还告诉她,是你瞎了眼,才信了她。” 燕洵鄙夷的笑着:“你可知,你走了之后,倾儿说了什么吗?她说‘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燕衡,枉你自命不凡,心思缜密。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看不清自己内心的可怜虫。” 燕衡失控的大叫,捂住耳朵:“够了,不要再说了!”他哭的撕心裂肺,觉得身体快要被撕裂,他真的快承受不住了,他卑微的哭求:”四哥,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燕洵讥诮的看着他:“你觉得你很痛苦了吗?这样就承受不住了?你可知,你所受的苦难,根本不及她的万分之一。”他毫不理会燕衡的哭求,继续说道:“我曾经说过要带她走,可是她决绝的告诉我。若是在说这样的话,那便与我断绝关系。”心中积了无限的怨气,燕洵怒吼着质问他:“我视若珍宝的女人,连碰都舍不得碰一下,你却将她折磨成这样?” 燕衡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哭声哀鸣悲彻:“不要在说了,四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看到燕衡肝肠寸断的样子,燕洵叹了口气。他转身离开,只留下雪中残留的脚印。他始终是他们两个之中的局外人,他有时候在想,若是当时跟林又倾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自己,那现在他们三个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