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猜意最近一直在找黄蜀。 那只黄鼠狼精失去了踪影,她问遍了小鬼,有一次都找到他的藏匿点了,杀上门去,却已经人去楼空。 当时在学校的招待所,打斗之中,她没有来得及在他身上种下追查踪迹用的引子,所以现在找起来才那么麻烦。而且,当她从冥土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那只断手也已消失不见,估计现在被他接回原处,照常使用了。 姜连云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捣鬼,不至于变得那么复杂。 她可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话说回来,她总觉得,最近罗道静有点不对劲儿。 她常常夜里回来,就发现罗道静睡得很不安稳,辗转反侧的,还说起了模糊不清的梦话,她记得她以前睡眠挺好的,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烦心事吗…… 这么想着,谢猜意推开宿舍的门,差点没撞上恰好从里面走出来的罗道静。 罗道静“哗”了一声,稳住步子,然后随意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看了看手表,急匆匆地迈开腿就要走。 谢猜意叫住她,“等等。” 她回过头,奇怪道:“什么事?” 她平时跟谢猜意其实挺没什么话讲的,一般都是宿舍里四个人聚在一块说事儿,彼此才会说上几句。主要是没什么共同语言,谢猜意也不爱搭理她。 现在她主动唤住自己,她的确有些愕然了。 谢猜意看着她的脸,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虽然化了淡妆,可还是挡不住印堂发黑,眼底乌青,想来,要是搽去她的唇膏,底下的嘴唇应该也是微微发白的。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她出意外的可能性不低。 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待在宿舍里面,哪儿也不要去。 “你等下是去哪里?”她问。 罗道静耸了耸肩膀,“还不是跟往常一样,去做家教呗。” 闻言,谢猜意想起她先前说的,她是在随园当家教老师,离学校也不远。 “你可以不去吗?”谢猜意编造理由的口吻十分生硬,“今晚礼堂有个讲座,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 罗道静真的整个人都震惊了,谢猜意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居然主动向她发出邀请?这算是在……示好吗? “这样不好吧,”她想了想,拒绝了,“对不起,你叫吕岚陪你去吧。” 谢猜意无奈道,“好吧。” “拜拜。”罗道静一边转回身去赶路,一边冲她挥了挥手。 “万事小心。”她忍不住冲着对方的背影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可以立刻打我手机。” 罗道静脚下一个踉跄,“……好。” 一定是她刚刚开门的方式不对,才会碰上这么反常的谢猜意。 像平日里一样,唐豫打开门将罗道静迎了进去。 他走在前边儿,没有回头,说道,“今晚苏苏不在家。”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要说也没什么不妥,可她却紧张了起来,“……噢。”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拉开小云小月的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道静点点头,踏了进去。 再走出房门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苏幕遮似乎一直没有回来,期间唐豫也不像她平时那样送水果进来过,罗道静暗想,果然爸爸就是没有妈妈那么关爱孩子。 就像顾明烟说的,女人可是承受了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痛苦,男人却只是在某个时间点爽了一爽而已,一开始老天就不公平地注定了当娘的要比当爹的操心。 但不管怎么说,唐豫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了。 罗道静慢慢地走到一楼,就看见唐豫坐在沙发上看书,旁边是将近一人高的复古立式台灯,他侧脸线条优雅,神情专注,手里还拿着笔在扉页写批注,眼神静谧地如同午夜的小雨,润物细无声。 看样子,苏幕遮还没有回来。不过,方才她听唐云阶说,她是去跟朋友看电影了,还要去酒楼吃夜宵,大概是没那么早回家的。 唐豫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她下来,便摘下眼镜,冲着她笑了笑,合起书本,站起身来,“要走了?我送你。” 罗道静心里虽然雀跃,却问:“可是……小云和小月?” “都九岁多了,单独在家一会儿没事的。”他说。 电梯里,罗道静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 还没等她找到,唐豫已经淡淡地开了口,“道静,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宛若一个长辈在关心晚辈的学习生活情况。 “还过得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挺轻松的。”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同时,唐豫问道,“有男朋友了吗?”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单纯的闲聊,罗道静的呼吸却窒了一窒,顿时胸口像揣了只兔子,忐忑地跳个不停。 电梯里沉默了三秒钟。 她闷闷的嗓音响起:“……没有。” 然后她似乎是听见唐豫笑了笑,但她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确认一下。 忽然,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唐先生公司里应该有不少青年才俊,有空时应该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吧?” 他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那是自然的。” 到了随园西门,罗道静想,唐豫应该止步了。 可他跟着她一起走了出来,她顿住脚步,愕然:“唐先生?” “我送你去车站。”他不容反对地说道,“太晚了。” 她瞪大了眼睛,时间的确是比平时晚了点,可路上行人不少,并非荒凉无人,即便满大街没有一个人影,他也实在没必要送她啊。 罗道静还处在惊讶之中,唐豫已经迈开了步子,她只好小步小步地跑着跟了上去,心头慢慢跃动起了无法忽视的欢喜。 一弯下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夜幕上,像一只银亮的小船,游走在蝉翼般透明的云流之中。清风拂过,夜色温柔。 唐豫微微仰起头,似是感叹一般,“今晚的月色真美。” 罗道静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夏目漱石的那个有名的逸闻。 这位闻名遐迩的日本作家在当英文老师的时候,给学生们出了一篇短文翻译,学生把男主角情不自禁说出的“I love you”理所当然地直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却译成了“今晚月色真美”。 西方人的告白总是直截了当、脱口而出,东方人则更加委婉含蓄。 月色并没有千百种模样,每一个有月光的晚上都是差不多的。 今晚的月色真美,并不是真的很美,而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和你一起看的月亮最美。 不过……唐豫应该不知道这个逸闻吧,罗道静提醒自己不要瞎想,却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侧颜,又望向夜空,附和道,“是啊,难得有那么清亮的月色。” “道静你是学中文的,不如吟句诗应应景儿?”他笑吟吟地打趣道。 一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罗道静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去,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说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够豪气。”唐豫双眼微眯,而后转过头指了指前方,“噢,车站到了。” “谢谢唐先生,您回去路上小心。”罗道静点了点头,尽量假装出一种有礼而疏离的语气。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他说。 就在这当口,罗道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伴随着路人的尖叫,还有急刹车的时候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刺耳动响,她不由得一愣,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本来带笑的唐豫骤然变了脸色。 她条件反射地想回头瞧一下身后发生了什么,却被唐豫一把扯进了怀里,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地护在臂弯里面。 他动作力度很大,两人站立不稳,摇晃着倒在地上,他带着她滚了两圈,才到了安全的地方。 罗道静懵懵地趴在唐豫身上,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香,充溢着她的鼻腔。 不远处,一辆小轿车冲过了绿化带,打横着停在人行道上,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安全气囊已经弹了出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驾驶员喝醉了酒,又或者是汽车刹车失灵。 用力支撑起上半身,她低头看向唐豫,急切地问,“唐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唐豫低头随意瞧了瞧手臂上被磨破皮的地方,“你呢,还好吗?” 罗道静试图站起来,右脚腕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苦着脸说道,“脚,可能扭伤了。” “我带你去医院。”他立刻道,站起身,伸出手去拉她。 “不用……”她摇摇头。 还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完,唐豫已经倾下身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低呼一声,脸上的温度顿时烧了起来,“唐先生……” “你是伤患。”唐豫态度果断,说完,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在后座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易碎品,而后他从另一边坐了上来,对司机师傅说道,“去医院,尽快。” 车子开得又稳又快,罗道静看向窗外,外头夜色里的霓虹灯连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光带,飞快地在眼前蜿蜒流动着。 她忍不住伸出手,苦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完了,她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