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姜紫被刺死、凶手被警方逮捕的消息已经彻底传遍了整个学校,在校道上、食堂里、教室里,随处都可以听到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 校园里发生了这样的命案,带来的社会影响极差,校领导方面自然是想把事情压下来的,但舆论已然发酵,呈一片烈火燎原之势,根本就压不住。 很快,凶手的名字就被扒出来了,他叫程峰。 他跟姜紫不是同一个学院的,也不是同一届的,两人平日里的来往并不多,但算不上是毫无关系——程峰的女朋友柳金,是姜紫的闺蜜。 从表面上来看,两个人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姜紫很懂得避嫌,不会跟自己闺蜜的男朋友走得太近。她甚至连程峰的微信都没有加,只在手机里保存了他的一个电话号码。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程峰会在姜紫租住的房子门口,丧心病狂地连连捅了她十二刀,让她当场气绝身亡? 而姜紫的好朋友柳金,也一直没有站出来说过话。 无休无止的猜测,直到程峰的口供流出后才渐渐停止下来,而后在凰城的师生之间引发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据程峰所讲,他跟柳金交往了一年多,感情还可以,虽说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但莫名其妙地就是始终没有分过手。 前几个月,两人刚刚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生活在一起。在这短暂的同居生活中,两人经常会发生口角,柳金时常气不过就一走了之,到她的好朋友姜紫那里去过夜,他则会在冷静下来之后,好声好气地把她哄回来。 命案发生的前几天,他跟柳金又因为某些琐屑的小事大吵了一场,柳金一气之下收拾衣服搬了出去,然后又住进了姜紫那里。 他几次试图联系柳金,都被对方挂了电话,于是他被怒气冲了昏头,跑到姜紫租住的地方,去堵自己的女朋友。 没想到,姜紫把柳金推进了屋里,自己就站在门外跟他理论,让他不要再缠着柳金,好聚好散。两个人争吵到了激动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挥舞着威胁他。 他感到十分受辱,就抢过水果刀,反过来对准她。她冲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混乱之中,他捅死了她。 至此,事情的整个过程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但关键在于,程峰淡淡的三两句话,几乎让所有人在惊愕之余,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仿佛置身事外的柳金。 他说的是,“当时,姜紫一直在大声呼救,有几次挣脱我以后,她还去拍门,按门铃,但是……呃,柳金没有出过声,没有理她。” 照程峰的说法,柳金是个十足十的白眼狼,全程对好朋友的求助置若罔闻。 前方是穷凶极恶的持着刀的男人,后面是屋里见死不救的好友。 姜紫,就在夹在这中间,进退无路,挣扎间,接连被刺了十二刀。 没有人敢去想象,她临死之前,面对的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 谢猜意缓步走在路上,身边人交头接耳细细碎碎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全部都是关于程峰、姜紫、柳金三个人的。 就她所听见的最新情况,是现在柳金的各个社交网络账号和手机号都被爆了出来,估计被人肉得很惨,微博评论下堆满了不堪入目的辱骂,说她是婊.子、去死的应该是她云云。她的照片也是满天飞,估计凰城如今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长相,也算是真正的出了一把名。 但柳金早就回了家,并且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谢猜意站定在宿舍楼下的宣传墙前,原本贴在那里的实习招聘、讲座通知和晚会海报,已经全部被新的纸张覆盖,写着“柳金出来道歉”、“请柳金站出来说明真相”、“见死不救即是帮凶”…… 上面的大字用了血淋淋的效果,看起来颇为骇人。 舍管阿姨撕都撕不及,前一晚刚用小刀把这些海报刮下来,第二天一大早来看,又有新的被贴了上去。 到最后,她干脆也不管了,嗑着瓜子,忿忿地用一口夹着粤语腔的普通话对往来女生抱怨,“那个柳金呐,哎呀不知搞乜嘢,不理程峰讲的是真是假,她都应该出来解释一下啦,真是的。” 谢猜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墨色湮没了一切情绪。 她刚推开宿舍的门,便听见两道拔尖了的声音在争吵。 罗道静整张脸都胀红了,“如果你是当时的柳金,你敢说你会把门打开?!遇到那种事情谁不害怕啊,自保也有错吗?” 她稍微停了下,喘了口气,又继续跟连珠炮似的开口说,“事不关己的时候谁都可以高高挂起指点江山,吕岚,你就从来没犯过错,你就是圣母玛利亚下凡?呵,道德绑架玩得溜,我问你,你站在道德高地上就不冷吗?” 吕岚看上去似乎比她要冷静一些,“对,如果我是柳金,当时我不一定有胆子把门打开,但至少我会开口说话让程峰放开她,我会呼救,会报警。” 她抄着手,眼角流露出讽刺的微光,声音却也是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样子,“如果姜紫还是不幸死了,在事后我不会躲回家一句话都不说,一个道歉都没有!” “你要是遭受这样的网络暴力,大字报满天飞,你也不敢站出来!”罗道静飞快地反驳道。 “我敢,我敢做就敢当。”吕岚昂起头,“罗道静,你问我站在道德高地上冷不冷,我还想问你,你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样子,是真的在替柳金鸣不平,还是想展示你那刻意与众不同的所谓‘独立思考’?” “你——”罗道静气结,“你别说不过我,就来丑化我提出观点的动机!” 吕岚冷笑一声,“谁说不过你啊,你才……” “好了,别再吵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在旁不曾开口的顾明烟淡淡地打断了,“姜学姐的妈妈今天到了学校,我跟她联络上了,她现在住在招待所里,我打算去看望一下……你们,有谁想要一起去的么?” 她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木梳,环视了一圈宿舍里的三个人。 半晌,吕岚说道,“我去,我待会儿先买点水果。” “那……我也去。”罗道静垂下头。 谢猜意见状,想了想,开口,“我也去吧。” 这句话又换来了其余三人惊愕的目光。 “大佬怎么好像,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吕岚嘀咕道。 谢猜意没回她的话,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在想,多些人去看姜紫的妈妈,气氛吵嚷些,或许不至于让她在丧女之痛中沉溺过久,走不出来。 路上,从顾明烟口中,谢猜意她们才知道原来姜紫是单亲家庭,她父亲也不出赡养费,都是母亲姜连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 姜紫还小的时候,父亲经常赌博酗酒,喝醉了就对母女俩拳打脚踢,嫌她母亲生了个赔钱货。她母亲性子本身是挺柔弱的,为了给姜紫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才不再逆来顺受,而是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到了招待所姜妈妈的房间门口,一行人刚好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副校长。 副校长平时基本是那种在校报或新闻上才见得到的人,虽然顶着个沧桑的地中海,面上总归是意气风发的,但此刻他却满脸无奈:“你们,是凰城的学生?唉,好好安慰一下姜妈妈。” 顾明烟说了一声“会的”,吕岚和罗道静连连点头。 踏进房间,便看见一个半佝偻着背部的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床沿,看着窗外。 她身材瘦小,穿着打扮很普通,头发灰白参半,像冬天里被行人踏乱了的雪。 瞧着她,谢猜意便想起自己那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母亲,心里莫名有些发酸,她想,生活一定不曾善待过姜连云。 “姜阿姨。”顾明烟率先出声打了招呼,“是我,之前跟您联系过的,顾明烟。” “噢,”姜连云忙转过头来,声音嘶哑,“明烟啊,坐。” 谢猜意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她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要大,前额和双颊都有了皱纹,素净的脸上隐现出几点淡褐色的老年斑。 “这三位是我同学,我们一起来看看您。”顾明烟介绍道。 “好好,有心了,你们这些孩子……”姜连云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没掉下来,她站起身,强颜欢笑道,“对了,阿姨带了些家乡的特产,你们拿点回去吃……” 罗道静摆手,正想说“不用”,被身边的吕岚拦了下来。 吕岚轻轻地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接过那袋东西,“谢谢阿姨。” “对了,明烟啊,你有柳金的联系方式吗?”姜连云犹豫了几番,还是问了出口,“我打她电话,打不通,去加她微信,说自己是姜紫妈妈,她也一直没通过,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说到这,她猛然抬起眼,慌忙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想为难她,我就是想去问清楚……小紫出事儿的时候,”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缓过劲儿来才继续讲,“那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像那个凶手说的,她真的……” 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岚闻言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声,柳金摆明了心里有鬼,不想见姜妈妈。 谢猜意想的却是,柳金如果肯开口,她说的话,和程峰的话一样,可信度并不高,因为他们二人都要替自己打辩护。 最可信的,应该是姜紫本人对当时情况的描述。 然而,姜紫的魂魄现在肯定已经被鬼差勾走了,她不像蒋防那么好命,有人拼死拼活的要把他留在这阳世上。 就在这个时候,姜妈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垂下头一看来电显示,忍不住低呼一声,“是柳金!” 她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按下了免提键。 “喂,是姜连云吗?”那边传来的声音很粗蛮,听上去年纪不小,应该不是柳金本人。 姜连云:“我是……” “我警告你,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女儿,”不等她说话,那边就恶狠狠地打断道,“你女儿命短,怨不得我们家金金!” 这句话音量很高,理直气壮地回荡在房间里。 姜连云的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得要命。 谢猜意忍不住蹙起眉,吕岚攥紧了拳头,“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