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走到乔逸清面前,坐下,微微笑道:“嗨,乔公子。” 乔逸清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女人,“乔某竟不记得何时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小姐。” 赵飞燕说:“我是金雪桐。” 乔逸清“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金小姐。小姐的芳名我从小听到大,听了整整二十三年,今日终得一见,没想到竟是如此曼妙的美人。” “乔公子过奖了。你才是人如其名,月白风清。” 乔逸清笑,“美人盛赞,我很高兴。” 赵飞燕向他伸出手,直截了当道:“我可以请乔公子跳支舞吗?” 乔逸清挑了挑眉,很快放下酒杯,温文尔雅地笑,“荣幸之至。”说着,他抬起胳膊,赵飞燕自然而然地挽了上去,二人一同走进一楼舞池。 绝色俏佳人,翩翩俊公子,甫一登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舞台上的歌女换了一首柔缓抒情的曲子,配以略显低沉的嗓音,甜美之中回荡着淡淡的沧桑,别有一番风情。 乔逸清轻搂住赵飞燕的腰,她的玉臂攀在他的肩上,彼此靠得极尽,视线交缠,呼吸相闻。 周遭的空气里漾着一丝暧昧的情愫。 他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给这张白璧无瑕的俊脸平添了几分忧郁多情的气息。 迎上他的视线,赵飞燕落落大方道:“乔公子,你送来的礼金我收到了,不胜感谢。” “哪里的话。”乔逸清温声道:“金家伯父与家父是至交好友,家父出国修养前,再三叮嘱我要以子侄之礼过府拜望,没想到世事无常,终究没有这个机会了。再说,金小姐毕竟曾是乔某的未婚妻,你我虽无夫妻之实,但金伯父对我仍有翁婿之谊。金家出事,我也很痛心遗憾。一点薄礼聊表心意,金小姐还请节哀顺便。” 一番话说得体面有礼,实则却撇清了关系。 即便有过未婚夫妻的名分,那也是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况且,曾经沧海难为水,往事已矣,他仁至义尽,她也莫要纠缠不清。 赵飞燕不怎么在意,笑了笑,“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乔公子。” 女子眼波盈盈,巧笑嫣然,眉梢眼角透出一丝说不出的天真媚态,话里却听不出半分抱歉的意思。 薄唇边,笑意若有似无,依稀带了几分玩味。乔逸清抿唇,“是乔某没福气。” “乔公子,你跟所有姑娘跳舞的时候,都是这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们吗?”她忽的停下舞步,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低语,“难怪我一靠近你,便听见芳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乔逸清笑出声,“金小姐看起来温静内敛,原来这么会说笑打趣。那——”顿了顿,他转眸睨她,声音温柔至极,却又薄凉至极,“你呢,你的芳心有没有碎了一地。” “曾经也是绕指柔,如今成了百炼钢。”她淡然道,那双妩媚的眸子如同一汪春水,将他倒映其中,“我么,我是铁石心肠。” 乔逸清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乔公子开玩笑的。”赵飞燕放开他,从随身手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 乔逸清打开一看,赫然是一张花花绿绿的招聘海报。 赵飞燕缓缓道:“听闻乔公子的电影工厂正在招募女演员,我特来毛遂自荐。” “哦,你想演电影?”乔逸清惊诧,“可恕我直言,你的年龄并没有优势。” 赵飞燕笑道:“乔公子,你我知根知底,你知道我今年二十,但若今天我不告诉你我是谁,我说我才十七岁,你会不信吗?” 乔逸清微微眯了眯眼。 她确实很美,美得如珠如宝,美得艳光四射,教人挪不开眼,比他的电影工厂里任何一个当红女明星更有魅力。 见他不语,赵飞燕继续道:“我有信心,不论是容貌还是演技。只要你捧我,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能超过胡蝶阮玲玉,成为民国第一影后。” “我听闻金小姐家教严格,饱读诗书,曾在国立中央大学和复旦公学深造,是闻名上海滩的女才子。没想到,竟然也会对这种抛头露面不入流的行当感兴趣。” 赵飞燕不以为意,“乔公子,你自幼在西洋长大,怎么一点新潮思想都没学到,说话倒像是私塾里的老学究?要真说起来,商贾不也和戏子一样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三教九流。” 乔逸清讶然,又笑,“起初我以为金小姐是温室里的水仙花,清婉但脆弱,没想到,竟然是一朵带刺的野蔷薇。” 赵飞燕装作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戏谑,含笑坦然道:“乔公子雪中送炭,在我金家落难时施以援手,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你若让我当女主角,我保证,这部电影一定能票房大卖,帮乔公子赚得盆满钵满。” 乔逸清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颔首道:“好,既然金小姐心意已决,那你明天到贝当路811号来试镜,倘若……” 话音未落,不远处陡然响起尖锐的枪声。 砰! 打碎了七彩玻璃门,惊醒了纸醉金迷的风月场。 歌女吓得扔了话筒,躲进了帷幕之后,话筒落地的杂音比枪声更加刺耳。 满座高朋惶恐万分,惊叫着,抱着头,争相夺路而逃。慌乱之中,推搡跌倒而被踩踏者无数,伤者的哭泣声、惨叫声织成一片。 没人知道枪手有几人,藏在哪里开枪。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 惊慌失措的人群又是一阵尖叫,歌厅内已是一团乱麻,满地狼藉。 乔逸清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名保镖,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小心翼翼地向后撤退。为首的是一名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赵飞燕在金雪桐的记忆里见过此人,似乎是乔家的管事,名叫刘巍。 乔逸清目光微冷,“刘巍,记得留活口。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我头上撒野。” 刘巍道是,挥了挥手,几名手持枪械的保镖冲进舞池。 枪声又响了起来,舞池中,乔家保镖已与枪手陷入混战。几名客人不幸中了流弹,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混着靡丽的脂粉香气,分外怪异。 乔逸清拉着赵飞燕躲到柱子后面,依然温淡有礼,不着一丝慌乱,“抱歉,今天让金小姐受惊了。” “小场面,吓不到我。”赵飞燕看了眼舞池,恰好对上一名枪手询问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对方便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然后,举起枪械,向她开枪。 砰! 急促的响声划破空气,子弹破空飞来。 “乔公子小心!”赵飞燕惊呼,转身挡在乔逸清前面,生生替他挨下了那一枪。 子弹没入她的肩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豁然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美丽的粉色纱裙,触目惊心。 赵飞燕痛得在心里骂了声娘,忍不住闷哼了声,任由自己倒下去……当然,不出意外地被乔逸清接住了。 乔逸清眼睁睁地看着佳人在他面前中枪,精致美艳的小脸一片惨白,红唇微微颤抖着,直到目光渐渐涣散开去,却还在用尽最后力气对他微笑,“还好……你没事……” 他的心头没由来地刺了一下。 下一刻,俊脸阴沉,杀意毕露。 原本若有情似无情的凤眸暗如黑夜,冷意森森。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不远处不断交火的舞池,浑身散发出如地狱修罗般的可怖气场。 饶是见惯血腥的保镖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少爷平日里总是彬彬有礼、温和谦逊的模样,喜怒从不形于色,谁也不曾见过他动怒至此。 乔逸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咬牙切齿道:“愣着做什么,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老子抓住!” “是!” * 赵飞燕醒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躺在舒适的大床上。 她想坐起来,岂料动作牵动伤口,不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只见肩头缠着厚厚的纱布,显然已经过了精心的医治。 “金小姐醒了。”一名丫头迎上来,笑道:“医生交代过,您这两天不可下床乱动,您还是安心躺着。若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去做便是了,我叫阿雯。” 赵飞燕问:“这里是……?” “这里是乔公馆。”阿雯倒来一杯水,喂赵飞燕喝下,“少爷叮嘱过了,您是他的救命恩人,尽管在这里把伤养好,不用着急回家。他派了人去霞飞路报信,不过没说您中枪的事,只说想留您在乔公馆小住几日,所以呀,您不用担心家里。” 赵飞燕点头,“好,我知道了。乔公子呢?” “少爷出去办事,晚上才回来。”阿雯答道,又送了些水果进来,便退下了。 赵飞燕环视四周,气派的欧式装潢显示着主人家的雄厚财力,墙上的油画出自西洋名家梵高之手,价值不菲。乔公馆的奢华程度,比起金公馆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是富甲上海滩的名门望族。 三年前,乔老先生因为身体原因,难以再支撑家业,于是将乔逸清从西洋召回,把乔家的生意全部交给他经营管理,然后自己去了日本修养。 乔逸清在西洋学的尽是经商的门道手腕,自他掌舵以来,乔家的生意范围迅速扩张。码头,商铺,电影工厂,歌舞厅,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乔家的势力。 若没有赵靖出来搅局,恐怕如今已能独步上海滩。 所以,赵靖恨透了乔逸清,乔逸清也把赵靖视为眼中钉,这对赵飞燕来说,简直是绝佳的助力。 赵飞燕深感欣慰,叹息道:“总算进了乔家大门,这一枪挨得太值得了。” 玉蝶簪说:“宿主,你的苦肉计使得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要不然呢?”赵飞燕轻哼了声,“你以为得了个‘月白风清’的美名,那乔逸清就当真清白无辜了?身上不背点人命官司,他能爬到如今这地位么?我可听说,他刚认了帮会的龙头老大杜先生做干爹。你别看他一副彬彬有礼的体面样子,其实防人防得滴水不漏。我不演这一出,能近他的身?” 玉蝶簪想了想,也有道理,“这次你又打算挖坑给谁跳?” “还能有谁,当然是赵靖了。他给我戴绿帽子,我给他扣屎盆子,如此甚好。” 玉蝶簪:“……” “这样干躺着不行,我得起来晒晒太阳,好得快些。”赵飞燕忍痛爬起身,披上睡袍,艰难地走到临窗的沙发前坐下。 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外,是青葱蓊郁的喷泉花园。主楼正前方是巨大的雕塑喷水池,左右两边的花园中花团锦簇,茂盛宽阔的草坪上各有桌椅和秋千。 这片别墅区位于福履理路,聚集着如今上海滩最炽手可热的名人,能住进这里的人,不是政界高管,便是商界大佬。穷奢极欲,身份的象征。 赵飞燕舒适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盛夏烈日的照射,连肩上的疼痛都淡了几分。 忽然,视线落到了喷泉左边的花园,蔷薇花架下,一名身穿素色旗袍的年轻女人正在荡着秋千。虽然隔开一定距离,但不难看出,女人的气色并不好,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病态,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不多时,两名丫鬟打着伞,将她搀了回去。 玉蝶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这是乔逸清的表妹,容嫣儿。” 赵飞燕轻笑道:“什么表妹,我看,是情妹妹吧。” 玉蝶簪默认,“宿主,你想……?” “我不想。”赵飞燕不紧不慢道:“她活不了多久了,不需要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