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峥执杯浅酌了一口,道:“既是如此,那就该择时而动,而不是鲁莽行事。”放下茶盏的时候,他抬眼看萧卓,目光淡然宁静,是寒湖上的遥远清冷。 萧卓一时语塞,沉闷着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船便与李成衍他们拉近了距离,抬眸可见。 阮幼梨背对他们,毫无察觉,直到身前的李成衍渐歇了笑意,复成沉稳庄肃之态,她才终于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将目光落在了身后的那叶扁舟上。 “萧尚书,萧司直。”李成衍下颌微收,向他们垂首示意。 萧卓是萧廷辉之子,在朝中也有官职,只是他向来不理政事,就挂了个大理司直的称号罢了。 萧予峥一身圆领暗银云纹袍衫,淡雅的竹青色愈将他的面容衬得白皙,温文儒雅,偏偏如玉。 而他对面的萧卓,玄黑澜袍,上绣暗红云纹,侧眸回望时,显露了几分戾气。 在对上他的眼神时,阮幼梨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 又见面了。 “延平王倒是风.流啊,和美人相约,泛舟湖上。”萧卓冷笑,眼中闪过了几分讥嘲。 李成衍唇角微勾,笑:“小王哪比得萧司直……红颜知己满城?听说,连平康坊的郑都知都对你倾慕不已啊。” 在大齐,官员出入青.楼妓馆并非不可,只是,李成衍这话说得似别有所指,让萧卓瞬时就白了脸 为他的话,他的情绪有那么一刹那的失控,连脱口的声音,都沾染了愠怒:“你什么意思?!” 直到这时,萧予峥才终于放下手中杯盏,抬眼看他们。 他的眸色偏淡,此刻被天光晃进了眼瞳,更显了几分剔透。 阮幼梨在撞上他目光时,仿佛见着了朗月出天山,清辉熠熠。 “阿卓,不得无礼。”他并没有看萧卓,只这般直视前方,轻喝道。 对于自己的这个表兄,萧卓的心里是又敬又惧,故而闻他出声,心里再是不甘,也只得将心中愤懑先咽回腹中。 他狠狠地瞪了李成衍一眼,却是再未言语。 “还望延平王能恕其失礼,莫要责怪。”两方各在一叶扁舟之上,隔着中间的碧水清波、田田莲叶,萧予峥向李成衍拱手一揖,竟是出声为萧卓道歉。 闻言,李成衍从喉间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不语。 萧予峥却并不为他的无视尴尬,他复又转首,对一侧的阮幼梨略微颔首:“这位便是……武毅侯府的小娘子罢?” 虽是疑问着的,可语气却笃定。 想来这萧予峥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若不是心思缜密,提前将她的身份调查分明,便是异于常人的灵敏,不过眼神一转、心念一动,就能将所有猜透。 阮幼梨愣了愣,也向他颔首一揖:“萧尚书。” “听闻小娘子前些日子身子抱恙,如今可安好了?”萧予峥问。 阮幼梨答道:“多谢萧尚书关怀,已然大好。” 就在此时,李成衍突然出声,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打断:“阿沅,湖上有风,你伤势刚愈,还是不能在这里久待的,我们就先走罢。” “欸?”阮幼梨有些愣怔,而后见他眉间微蹙,似锁了几分不耐,瞬时就明白了。 她轻轻颔首:“吹了这么久的风,确是有些头晕了。” “既如此,那二位便先回罢,告辞。”萧予峥并掌举平,任广袖垂坠而下,道。 他们也回了个礼,便令船夫摇橹,原路返回。 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没在田田荷叶中,阮幼梨才终于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人。 然而李成衍却不看她,别开眼眸,似有些气闷。 阮幼梨向他凑了凑,眉眼带笑,道:“你就这样看不惯他们萧家啊?” 李成衍很是坦率地颔首:“萧卓倒还好,性子直,藏不住,我厌烦的是那个萧予峥,分明了淬了毒的匕首,杀人不偿命,可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着实令人作呕。” “萧予峥……是那样的人吗?”阮幼梨试探问道,心底有些质疑。 李成衍抬眼看她,直直地撞进了她的眼。 他的眼瞳漆黑,仿若黑曜石般的明亮,透出几分干净的澄澈,那是属于少年人的不染世故。 “萧廷辉的刍狗,能是什么好人?”他静静说道。 恍然间,阮幼梨想起了那日在酒馆的一见。 那个时候,萧予峥对那个人的无形相护,始终让她忘却不了。 然而此刻,李成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就让她认清了事实。 是啊,无论怎样,萧予峥都是萧廷辉的人,而萧廷辉手下,向来无甚良善之辈。 萧予峥的面上再是如何风度翩然,都掩不住他是萧氏之辈的事实。 他不是萧氏嫡系所出,但萧予峥既能待在萧廷辉的身边,并得其重用,那想来……他的手上也不会干净。 定当是为萧氏之刃,杀尽忠良,踏过森森白骨,沾染淋漓鲜血,才爬上了那个位置,成了萧廷辉的左膀右臂。 回想起萧予峥方才的清雅之态,阮幼梨的心中一片沉重。 萧家……可真是难测。 等李成衍将阮幼梨送回武毅侯府时,天色已然暗沉。 阮幼梨站在府门前的台基之上,冲他弯眸一笑:“多谢延平王今日的相伴,让我……过得很开心。” “也要多谢小娘子的一路相陪,才令小王有这……能铭记一生的一日。”李成衍站在下方,亦笑。 如今,阮幼梨算是习惯他的说话风格了,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王爷这一套,我可不吃,告辞。”说到最后,她学男子的抱拳一拱,折身往府内返去。 看着她蹦跳远去的身影,李成衍禁不住弯了唇角,垂眸笑开。 真是……令人欢喜的女子。 阮幼梨不知道,她进府许久后,李成衍也未离开原地。 一日的游玩让阮幼梨有几分脱力,她进了房内后,便脱了外衫,让绮云备水,准备沐浴。 “痛并快乐的一天!”她泡在浴桶内,舒畅地长吐一口气。 绮云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揉捏肩背。 她的力度恰恰好,舒服得让阮幼梨直哼哼:“绮云,你可真棒!” 说得绮云腼腆一笑,红了脸颊。 沐浴过后,阮幼梨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身心愉悦地倒在了软塌上。 身上的劳累让她很快就入了梦境。 梦里荒野一片,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只有满目的峭壁巨石,荒凉至极。 苍穹之顶,明月皓皓,铺散开一地清辉。 两侧峭壁的夹道蜿蜒而至,引来一路人马。 四下的廖无人烟更是将他们这一行衬得渺小单薄,不堪一击。 转绕间,似反射出了掩在峭壁上的一点锐利寒光。 几乎是一刹那,漫天箭矢袭来。 这一行人猝不及防 ,纷纷倒地。 听到外边的动静,车内的人忙掀帘而出,执刀相迎。 但这攻势着实凶猛,不过须臾,那手持雁翎刀的男子便负了伤,动作间有了迟滞。 不知过了多久,剑雨停歇,而那一行人也只剩了最后两三个。 他们被执刀逼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困顿难出。 刀光剑影,血色飞溅,一场恶战。 阮幼梨猛然从梦中睁开了眼眸,呼吸难平,胸膛不断地起伏。 她坐起了身,背后和额前满是冷汗涔涔。 “傅行勋……” 夜凉如水,她的这一声轻唤如坠开的一层微澜,渐渐散开,却终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