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坐在妖碌书上，度曲御剑，二者一起向西涂山飞去。度曲伴在身侧，让小蝶格外安心。高空之中，微风轻拂，小蝶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她好像，听到了好多的声音，声音虽远，听着听着便近了。她听到，有乐声，分辨不出是什么乐器，应是许多乐器在一起演奏，应是很热闹的一场庆典，只是隔得远了，传到她的心湖中，就只剩下，伶仃悠扬，但依然，美得令人心湖浮动，仿佛，她也感受到了那庆典的喜悦。

乐声渐消，她又听到了谁在笑，笑声也是那样远，却那样清晰，潇洒的，不拘小节的，格外畅快，她听出来了，是一个女子。乐声又起，笑声也多了起来，伴着乐声，那些笑声也美得令人向往，但始终，那个女子的笑声，最为通透，仿若，回荡在悠悠长空。

她又听到了马蹄声，好多人在说话，她听出了熙熙攘攘，马蹄声过，她又听出了孑然孤身。度曲静静凝望着小蝶，他看到她闭着眼睛，唇角轻扬，眉宇间，浮动着，如水般的慈悲。那样的佛相，让他想跪拜。

他曾是佛时，她只是莲，虽说来头很大，却丝毫佛性也无。那极乐界中，有多少佛，因她而败了修行。可如今，她的佛性却一日强过一日，哪怕转世，失忆，情爱，家世尘缘，都无法改变她。她经历了多少轮回，经历过多少极乐极苦，但她的佛性，依然根深蒂固。

度曲觉得讽刺，也觉得可笑，可他心口千年如一日的冰冷，他早已麻木，他甚至不清楚，他的讽刺对谁，他的可笑为谁。

她曾是他的心，因她在，他才修得了佛心，可成真佛。但他不舍，他将她弃给天地，只盼能够相守，不理俗世，不理佛祖。可他真的不曾想，没了她，他的心却再没有再生。这到底是何意……无心之神，他还能这样多久，他有太多的迷惘，却无处可问。

妖碌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小蝶睁开眼，试图安抚妖碌书，式神灵们自书中飞出，亦担忧地望向妖碌书。

小蝶急切地道：“它要去哪里！我不能勉强它听我的话，我们随它去一趟吧。”

度曲却并没有回应她，小蝶不解地望向度曲，却见他已满身冰霜，摇摇欲坠。

小蝶震惊至极，立刻抱住度曲，一念急切地在一旁嗡鸣，小蝶在妖碌书上，紧紧抱住度曲的上身，试图融化他满身的冰霜。小蝶已被冻得嘴唇发青，但度曲依然紧闭双眼，没有苏醒的迹象。

小蝶不知所措，急得泪水泛滥。

不多时，妖碌书已飞至一个城镇，当小蝶双脚踏上那座城镇的土地时，惊诧地发现，这里全都是荒墓。一座座白雪搭建的荒墓，没有碑，看起来孤寂地令人难过。

被小蝶拿在手上的妖碌书，突然发出银芒，之后挣脱小蝶，飞到半空。

书中的嗣冬妖陆续飞离而出，它们乖巧地站在雪地上，迫切的望着小蝶。

小蝶收回妖碌书，走向嗣冬妖们，不解地道：“为何要来这里？”

嗣冬妖们指了指那些荒墓，小蝶终于明白过来，它们原来早已饥肠辘辘。

“不行。不能吃。那些是凡人的尸体。你们不能再吃凝血。”

嗣冬妖们闻言，立刻委屈地扁嘴哭嚎起来。

真可谓是魔音穿脑，小蝶捂着耳朵，被吵地头昏脑涨。

正晕沉间，一双微冰的手轻轻盖住她的手背，瞬间，嗣冬妖的妖音便减弱了许多。

小蝶抬起头，见是度曲。

刚刚她怕连累度曲受伤，便让式神灵缠裹着度曲，飘在半空。

不知何时，他已醒了过来。

度曲笑得温柔，额间梅花半开半合，有些虚弱。

度曲通身的冰霜已尽数化去，但他的身体依然冰冷。

小蝶抬起手覆上度曲的心口，那里寂静无声。

小蝶的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她挣开度曲的双手，猛地埋进度曲的怀抱，脸颊紧紧贴住他的心口。

度曲有些错愕，小蝶抱得有些紧，度曲调整好呼吸后，浅笑着轻轻环抱住她，再次帮她挡住了嗣冬妖的妖音。

“好了，别哭了。你再不阻止，它们可要掘墓吞吃无辜生灵尸体了。”

度曲的声音响在头顶，小蝶仰起头，却见度曲并没有看她，他安抚她的样子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生气。

小蝶轻轻推开度曲，头也不回地向嗣冬妖们走去。度曲怀中一空，便感觉到了无处不在侵袭他的寒冷。这还是自他离开修神居后，第一次感受到冷。

度曲抬步跟上小蝶，小蝶知道度曲就跟在她身后，这让她刚刚莫名的怒意瞬间消失了。

嗣冬妖们看着小蝶，小蝶知道它们已忍耐到极限。否则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小蝶满心愧疚，她蹲下，摸了摸一只嗣冬妖的头，“都怪我修为不够，做了我的式神，却还得如之前一般吃食，是我不好。”

嗣冬妖们围到小蝶身边，无声地蹭她的衣裳。小蝶蹙眉叹气：“可我不能再让你们吃亡者凝血，否则，你们永远也脱离不了天灾劫。”

小蝶突然眼前一亮，她兴奋地看向嗣冬妖们，道：“不然，你们试着吃一下人类的食物如何？”

嗣冬妖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怀疑的神情。

度曲亦蹲下来，他蹲在小蝶身边，大袖缠着她的袖子，小蝶感受到了一股寒气，却并不讨厌，度曲身上的寒气是带着梅花香的。

“妖是无法与人吃同一种食物的。妖生自万物生灵，对它们来说，人类吃的食物与它们的本体是同族。妖吃食，是为了补充妖力，灵力，所以它们只能吃带有灵力的生灵。例如，人。”

小蝶无奈：“可我不能让它们吃人。”

度曲点头：“我知道。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度曲站起来，望向镇子，他看到了一座红墙高塔，很像神庙。

这样偏僻的地方，难道也供奉着新神吗。

度曲微微蹙眉，他看到那神庙外笼罩着瘴气。但这瘴气，又与回春城中的瘴气不同，看来，这里供奉的并不是新神。因为很明显，这里根本没被回春。

小蝶亦站起身，不解地看向那座高塔。

“嘻嘻”

小蝶一凛，她好像，看到那高塔前的木桥上，有一女子跑过。那女子赤脚穿着木屐，身上是紫红色宽袖叠襟长衫，褐色长发披肩，笑靥如花，声如雀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只是在这样的长冬中，如此装扮，实在是过于单薄了些。

“嘻嘻”

那女子又出现了，但这一次，她跑到木桥尽头时，回头望了小蝶一眼。

小蝶僵住。

“妖怪啊！！！妖怪吃人了！！！快打妖怪！”

什么？

小蝶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十多位穿着奇怪的男子出现，守在了那些荒墓之前。

嗣冬妖们掘墓刚掘了不到一半，就被这些人赶跑了。小蝶恼怒地看着嗣冬妖，嗣冬妖们不敢看她，陆续回到了妖碌书中。

“诸位，这是个误会。”

度曲作揖行礼，柔声解释。可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他们愤怒地看着被掘开了一半的墓，举起手中的长刀就向小蝶度曲冲了过来。

度曲蹙眉，举起一念，轻然一挥，剑随人动，剑上魔气流泻如烟，剑压将那些人通通击倒在地。

这些人明明是男子，可面上却化着浓妆，穿着到小腿的厚裙，上身的短衫只有一条袖子，另一边肩膀手臂赤裸。他们的头发很短，也穿着木屐，看起来很像妖怪。

那些人再次不依不饶地攻了过来。

妖碌书在空中大敞，小蝶唤出蛮角丸，蛮角丸的妖力灌注其身，小蝶的妖形立即显露无疑。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向高处，蝴蝶的妖力加上蛮角丸的妖力，让小蝶有了足够对抗他们的力量。小蝶俯冲而下，迫人的妖力袭来，那些奇怪的家伙被妖力迫压进雪中，许久都没能站起来。

小蝶飞落而下，落在度曲身边。

度曲：“他们不是妖。”

小蝶不解：“那他们是？”

度曲：“半真半假的半神式。”

小蝶眨眨眼，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度曲走到被压进雪地中的那些人面前，果然看到他们已消失不见。

小蝶走过去，诧异道：“怎么不见了？”

度曲望向小蝶身后，小蝶随之望过去，便见一少年，站在他们身后，对他们作揖行礼。

那少年的装扮与那木桥上的女子十分相像，少年的头发亦很短，他的头发也是褐色的。少年与那女子一样，都长得十分好看。好看地甚至让人产生像在做梦的感觉。

少年面无表情，但礼貌十足。

“这里不该被人发现，请二位快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