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五章 苍云之巅(1 / 1)雪陌谣首页

待得少年沐浴完毕后,二人再不多耽搁,连夜乘幽夜鬼车赶回了苍云之巅。    此次奇袭月宫虽然遗憾未成,但是却从月宫带走了易倾手中最重要的棋子雪陌,双方也算是打平,因此胜败的关键,依然落回到了八方风雨城一战的结果上。    而为了掩人耳目,在少年的刻意安排下,雪陌改换形容,依旧是三重白纱覆面,对外只称是在途中救回的女子“墨雪”。    然而,云三公子“冷心冷情”盛名在外,陡然间竟是带回了一个身段曼妙惹人遐思的小女子,自然而然在苍云之巅引起了轩然大波,除了镇守浮生烟雨阁的洛翩衣率众恭迎之外,一路上无数探究逡巡的目光亦是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压来,颇有些仗着云破夜目盲而肆无忌惮之意。    而雪陌自从踏入苍云之巅的那一刻起,便只觉得一种冰冷森严的威压之感扑面而来,直压得她的心底都渗出了寒意——不仅仅是因为苍云之巅孤冷肃穆的建筑布局,也不仅仅是因为空气中暗流汹涌的残酷杀伐之意,更是因为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沉默而匆忙,戒备而冷峭,纵然是带着笑的,眸光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本以为昔日所见的秦岭云门与自家蓝关雪堡的声势威仪,已是让整个江湖都不敢轻视,但如今与苍云之巅比起来,那种声势与威仪,不过只是一个纸糊的笑话罢了。    这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修罗场,最高处是无上的权柄与无尽的孤寂。整个江湖中最残酷的权力倾轧与利益博弈几乎全在此处,各种势力暗流汹涌中,任何一个身处其间的人都不可能放松懈怠半分。    而阿夜他,就是一直身处在这种残酷森冷到极致的修罗场之中么?    少女面纱下的小脸不自禁地微微发白,忍不住悄悄握紧了身旁少年的手,仿佛是要寻求一些安全感。    而她身旁白缎覆目的少年似有所觉,微微用力回握住了她的小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就在此时,前方一袭素色云纹绣衣的女子已然率领众人单膝跪地,清越如珠玉的声线凛冽而掷地有声:    “绣衣‘无射’率浮生烟雨阁众使,参见首君!”    云破夜闻声重新直起身,那一刻,无形的气场凝聚,已是与方才那个在少女耳边温柔低语的少年判若两人。    “起。”一袭白衣如雪的云三公子神情清冷,带着雪陌毫不停留地从单膝跪地的女子身旁走过:“浮生烟雨阁可有异常?”    那白衣劲装的女子当即利落起身,跟随在他身后半步处,谨慎答道:“并无。”    ”八分风雨城战报何时送到?”    “最快明日巳时。”    “西域魔窟情况如何?魔皇可已出关?”    “魔皇三日内便会出关,六扇门亦已派三大统领之一前往协助,现任魔窟首座有意相助六扇门杀掉魔皇。”    “让老二老三按兵不动,必要时给六扇门协助支持。大名府杨家可有回信?”    “杨家坚称杨大少爷并非奸杀十数名女子的采花蜂,并称苍云之巅无权过问杨家私事。”    “明日你带铁面影卫灭掉大名府杨家,通知六扇门的人给杨家收尸,杨大少爷按规矩送进修罗炼狱。”    “是。海上明月楼楼主备了礼单,已在朝歌夜弦楼等候两日,欲与首君商议海运抽成之事。”    “让他带着礼单回去,告诉他最多三分抽成无可更改,他若是再贪心不足压榨过往商船,大名府杨家便是下场。”    “是。荆州楚家的遗孤如今又已被擒,这次可要杀了他?”    “放了他,告诉他灭掉楚家的是我,他若还是觉得不甘心,只管冲我来。”    “是。……”    他与那女子一刻不停,一路边行边谈到了浮生烟雨阁,所涉及的纷繁诸事无不是千头万绪,淡淡三言两语间便已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让人不由得凛然心惊。    他被众人簇拥着片刻不停地入了浮生烟雨阁,直接行到了一张巨大的堆满了文书的长案前,俨然便是他日常处理阁中事物之处。    他先是低声对身旁躬身跟随的侍者说了什么,然后便一撩衣摆在长案后坐定下来,其余浮生烟雨阁众使见状,也是纷纷各自归位。待得他抬手示意那白衣劲装的女子可以开始后,便微微蹙着眉听她语速飞快地一封一封读信。而他耳中听着那女子读信,口中回复着,手中动作亦是不停,摸索着拿起一张桌案上早已铺好的大纸,不停地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重新铺展开来。    他右手边不远处便是一个红漆木盒,盒中放了许多削好的细炭笔,此刻他十分熟悉地伸手拿了一支,左手指尖摸索着辨认纸上的折痕,右手执着炭笔,贴着那一道道清晰可辨的折痕印记,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却工整地写出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亲笔信来。    然后接着听信,折纸,写信……周而复始,轮转不休。    而雪陌坐在一旁怔怔地看他忙碌,忽然便觉得这样子的他有些陌生。    他很忙。    忙得几乎都顾不上她。    从出现在众人面前到现在,除了那短短一句耳语,竟是没有片刻的余暇再与她多说一句话。    而浮生烟雨阁所有的人都和他一般的忙碌。奋笔疾书,来去匆匆,从她身旁路过时,那种若有若无扫过的冰冷目光,似乎正暗示着她是一个完全多余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不由得伸手紧紧地拉住了他一片衣角,情不自禁地往他身后缩了缩,同时有些无措地低头垂下眼眸,心中只想要逃避那些人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却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心思单纯懵懂,却也并不傻,甚至很清楚自己在这里是一个不被待见的多余人,但是此刻明晃晃地被人探究与轻视的滋味,真的是一点都不好受。    可她又觉得不敢去打扰身边忙碌的云破夜,但至于为什么不敢,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而就在此时,一个侍者忽然穿过了忙碌的众人,捧着一个食盘恭敬地放到了她面前:“姑娘请用。”    那食盘中是一道冒着热气的香菇鸡丝粥,两碟精致爽口的小菜,三样她喜欢吃的点心,和一盘五颜六色的切好的水果。    随着那声清晰可闻的“姑娘请用”,各种探究的经意不经意的冰冷目光,又是从四面八方肆无忌惮地直压过来,直把她压得心中一阵窒息。    ”饿不饿?”云破夜闻声,亦是搁下了手中的炭笔转身到她的方向问询,他看不到周围那些目光,也似是心中根本不在意,只柔声对她道:“这几日积压的东西我要尽快处理完……所以现在暂时没有时间陪你……一路上颠簸得辛苦,你且先随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好了,就算是不和胃口,多少也吃一些粥暖暖胃……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我再亲自给你做。”    他语气极是温柔平常地叙说着,可整个浮生烟雨阁不知何时,却已是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雪陌的小脸“腾”地红了,小声道:“你……你做你的事就好啦,不用管我。”    云破夜神色间却更显刻意地温柔,似是故意要做给阁中所有人看一般,轻声言道:“我只是怕你在此处憋闷。”    众目睽睽之下,纵然雪陌私下里再如何不避忌地与他嬉闹,一张小脸也已是红得要发烧,当下霍地有些慌乱地起身道:“那……那我出去走走。”    然而,不过刚刚起身,她的手便被一只冰凉的手准确拉住了。    只见云破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淡道:“可我想要你在我身旁陪我。”    这个人!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无赖的?!    雪陌顿时羞红了脸,甩又甩不开他的手,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又坐下了,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松手啦!”    云破夜却恍若未闻,左手依旧与她紧紧相握不松开,只神色如常地淡淡道:“如今我一只手做事不太方便,所以可否请墨姑娘帮我一起做些折纸的活?”    雪陌闻言简直气结。    刚才让你松手你不松,如今你还好意思说手不太方便?!    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挣脱开他的手,无奈之下,只得破罐子破摔,认命地用一只手与他一同折纸,乍看上去,两人倒是一派情深意笃亲密无间。    然而,还没有等折好几张,她无意间红着脸抬眸偷偷四顾,却忽然惊异地发觉——周围那些有意无意的钢针一般冰冷探究的目光,竟然全部都消失了。    所有人依旧忙碌来去,奋笔疾书,但是匆匆从她身旁走过时,再无任何一人敢多看她一眼。    她忽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身旁的云破夜已然径自悄悄松开了紧握着的她的手,神色平淡如常地继续摸索着用炭笔写信,只轻声对她言道:“粥要凉了,快趁热吃吧。”     暮色沉沉。    残阳如血。    “终于出来了……”    雪陌挽着云破夜的手,站在浮生烟雨阁外深呼吸了好几次,心中那种窒息压抑感才略略散去了一些。    云破夜一回到苍云之巅,便在这浮生烟雨阁中忙得天昏地暗,直到此刻日落西山,倦鸟归家,才总算是从那一堆永远也批不完的文山书海中抽出身来。    而此时他们身后的浮生烟雨阁,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影匆匆,无数人忙碌来去,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    云破夜听到她如蒙大赦的长叹,亦是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摸索着轻轻抚上了她柔软的头发,低声道:“今日的确是委屈你了……但这里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心亦势利到极点……而我若是不当众做那些事情表示重视你,你又没有家世地位可傍身,只怕会遭到更大的轻视与排挤……”    雪陌闻言想起那些与他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举动,小脸又忍不住红了红,但心中却不禁泛起了一丝甜意,小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啦……只不过却没有想到这里的人竟然会是这样子的……你在苍云之巅地位这么高,权力这么大,也得刻意……刻意和我表现亲密,他们才不敢随便拿眼神欺负我……”    云破夜闻言,唇边却似是勾起了一丝嘲讽之意,神色淡淡地道:“只怕在他们心中,无论我地位有多高,权力有多大,都是没有资格暂代执掌浮生烟雨阁的……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服庸于我,如今不得不听我号令,也只不过是忌惮我的手段罢了。”    雪陌闻言,心中却极是不解:“可是……可是我看阿夜你把浮生烟雨阁打理得很好呀。那么多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事情你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和月宫对峙了这么久,也是你一直在支撑大局……他们凭什么不服你?”    云破夜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不答话。    雪陌望着他神色,心中不由得十分好奇,破天荒执着追问了他很久。而许是实在被追问得狠了,他才终是摸索着拉起她温软的小手,珍而重之地覆在掌中,温言轻声解释了一句道:“陌陌,你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肯平心待我如常人的……无论我做得有多好,绝大多数的人,并不会服庸于一个瞎子做统领。”    雪陌闻言怔住。    回过神来,雪陌望着他覆目的白色缎带,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更替他感到气郁和愤慨:“这不公平!”    云破夜却是神色平静自若,甚至微微笑了笑,淡淡道:“这世间本就是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的。”    就在此时,那白衣劲装的女子也终于处理完手中的事务,从浮生烟雨阁中走了出来。她无意间望见前方未走远的云破夜与雪陌,便十分自然地追了上去打招呼,清丽绝俗的脸上也不再似白日在阁中那般冷淡谨慎,带着笑意道:“老大与墨姑娘可是也要往朝歌夜弦楼去?泼墨倾城阁昨日正好贡了几瓮秘酿梅子酒上来,我尝着滋味甚好,此刻正要去贪上一杯解解乏,老大与墨姑娘也要一起来么?”    “改日吧,梅子酒给我们留上一些便好。”云破夜婉言谢绝了她的邀请,神色间亦是对她敛去了白日里公事公办的疏冷,只出言提醒她道:“明日还有大名府杨家的公事,你也莫要太贪杯。”    顿了顿,他又主动道:“老七此次受了些内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如今他去了八方风雨城报信增援,大概几日内便会回转,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有老大你罩着叶小七,我又何必多担心。”洛翩衣微微一笑,更显容色清妍出尘,不负江湖中盛传的“洛神仙子”之美名,而且她明显与云破夜私交不错,此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雪陌一眼,语意委婉地提醒云破夜道:“二小姐怕是也早就得了老大你回来的消息了……她这两日在我那里暂住,整日里心心念念的全是老大你的安危,茶饭不思的,人也消瘦了不少……此刻必是早已经自己回去等着了罢。”    “我知道了。”云破夜闻言神色如常,依旧是坦然与身旁戴面纱的少女挽手而立,只颔首致谢道:“这两日还要多谢你照顾她。”    而洛翩衣望着面前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不由得在心中替雪二小姐叹息了一声,却也着实没有立场再多言什么——    雪二小姐的情深不悔苍云之巅人尽皆知,但云三公子的君心如铁苍云之巅更是无人不晓。无论外界江湖上关于他们二人的绯色流言传得有多盛,可说到底,一切也只不过是雪二小姐的一厢情愿罢了,另一方的云破夜根本就无动于衷。    由此可见,情之一事,果真甚是不由人。    洛翩衣告辞离去后,云破夜与雪陌一路挽手缓行,不知不觉间已是回到了碧海青天居。    雪陌抬眼打量着这一大片低调却雅致的重重屋宇,又望着那“碧海青天居”的牌匾,出口评价道:“此处的主人,应是个很长情的人罢。”    云破夜闻言一怔,问道:“为什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雪陌一字一句地念出了牌匾名称的诗句出处,歪头靠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得意道:“此句出自李义山的诗作,我曾在娘亲的诗集里读到过。而且娘亲曾批注过,此句极哀情,少有人会用如此哀情的诗句做匾额的。所以能用这种牌匾的人,必然是个极长情的人,而且内心多半是一直孤独思念着逝者,以至于时时刻刻都处在痛悔煎熬之中。我说的可对?”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云破夜不由得把那诗句喃喃念了数遍,然后竟是不知为何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才看不清神情地道:“也许吧……”    顿了顿,他抿了抿嘴角,又低声续了一句:“我从未想到过,碧海青天的真正含义是这般……”    雪陌望着他的神色,有些似懂非懂,但却仍是小猫一般尽力出言安慰他道:“嗯……那也没关系啦……而阿夜你若是真的对诗词感兴趣的话,我日后便把娘亲诗集上所有的诗全都一首一首念给你听,好不好?”    云破夜听着耳边少女小猫一般温软的话语,心中却觉得无边的萧瑟与苍凉,他不由自主把她揽进了怀中,半晌,才沙哑涩然地低声道:“原是我不好……”    “阿夜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你不好?”雪陌心中疑惑不解,摸不到半点头绪,想了想,只得任他抱住自己,哄小孩一般哄他道:“好啦好啦,好不好什么的先放一边好不好?阿夜你不是要带我见姐姐嘛?你这样抱着我动都动不了的,我们怎么去嘛?……”    许是少女不停歇的絮絮叨叨起了效果,身旁白衣如雪的少年终于是轻轻放开了她。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并未曾多言,只是摸索着重又挽起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一同进入了碧海青天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