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雨势不大,景益清早拿着枪便在院子里练功,多少年景益习惯黎明即起,特别是今天有个难关要过,昨夜里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景益一套枪法耍完,景益的枪劲激起水花四溅,周身如同空气流转,气流虽枪而动,随枪势而收。雨虽不大,但景益穿着水蓝浅色衣袍,被雨淋湿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景益赶忙逃到长廊之中,内力继续运转,楚暝箬的内功厉害之处在于它虽呼吸一同经营。平常武人修炼内功要打坐练气。内功若是和呼吸一同进行,便是无时无刻不在增益。不禁感叹道楚伯伯的内功修养果真厉害,不仅恢复伤势,而且练武时速度枪劲都有进步。还记得几个月前为了那招铁索横江挨得师父的训,现在想想真是划不来,要是早些时候能够结识这位世外高人便好了。 景益刚刚躲到长廊中,刚走到东阁的功夫,呼吸吐纳间,衣服上的雨渍竟然没有了,景益尚觉得奇怪,本来想回房换件衣服,现在衣服也不用换了。转身欲寻二哥,昨夜二哥回来得太晚,景益来不及同二哥说今日去大哥那里吃饭的事,再加上二哥尚未消气,本来就该给二哥晨省请安。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看到二哥。景益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束,向着二哥迎面走去。 景谦也是刚穿上念念给他新做的衣裳,看小弟一声水蓝色莲花细纹底的裾袍,同自己这件深青密线回文长袍,看上去真真是兄弟俩。景谦暗叹念念用心良苦。不禁面上柔和不少,景益连跑几步,驻步恭恭敬敬地说:“兄长安好。” 景谦说:“大哥说要我们中午回府可是你说的?” 景益舔舔嘴唇,转转眼珠,试探地撒娇道:“益儿想大哥了嘛。” 小弟明显讨好的模样,景益只当没有看见,说:“你和念念先去,想大哥就把大哥哄高兴些,他也好久没见你了。卫所还有些事要交代,午时前我便回家。”景益说了句:“知道了,二哥。” 景谦看景益手上拿着那把鎏金枪,枪头旁攒着的素缨染得血,心里有些不快,面上不动声色问:“早上去练功了?” 景益点点头,见二哥眼神瞟到那柄枪,不禁把那把枪往身后藏。 景谦说:“回头跟年叔说一声,让他帮你再找相配的枪缨。”继续解释道:“战场上的血不要往家里带。”景益大声地答应一声。 待二哥走后,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着实佩服嫂嫂,嫂嫂真厉害,不知道晚上和哥哥说了啥,二哥今日态度明显有所松动。再加之今日安排,一定让哥哥消气。景益坚定地下定决心,当真让二哥打死也不愿意再被哥哥这般对待了。 圣上刚刚回宫,朝中太子同汉王两党臣子已然公然相对。圣谕将至,捉拿辅佐太子监国的东宫官属尚书蹇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等人。杨士奇众臣全揽罪名,监国时期诸多决策都是臣等的不是,同太子无关。太子今日被责令在东宫反省。 一时间汉王党宇风光无限。 景谦在卫所听下属讨论今日朝上的诸事,心里沉重。吩咐不可妄言,不可多事。 监国之事就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子仁政,诸多朝政与永乐处事风格本就不同。景谦日日守在永乐身边,有些事情太子已经请奏问过皇上的意思,永乐回来依然不满意。这与朝政处理并无多大关系,实际上就是太子朝中权威越过天子,永乐怎能容忍此番事情发生? 再说汉王风光,景谦暗自冷笑,看他能风光到几时? 圣驾回銮,宫中一切事物要仔细安排,今日本应轮到景谦轮休,但有些事情不交代清楚,景谦也不太放心。再加上若是一直杵在家里,怕景益行为拘谨,心里不舒服,干脆躲了出来。 接近午时,景谦便往国公府上走去。一路小厮侍女见礼,引景谦进入前厅,却见大哥居中位面色不对,景益坐在旁边倒是一副傲然模样。景益在国公府向来放肆,幼时仗着长兄宠他,在国公府难免骄纵些。 景谦进门,本已经入座的众人站起来,景谦给景昌行了礼。景昌向景谦点点头,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来,大家吃饭。” 景谦答应一声,坐在景昌下首,旁边就挨着景益。此为家中小聚,念念和长嫂张氏都上桌相陪。念念就坐在张氏旁边,正好与景谦相对,景谦眼神询问念念,念念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说无事。问了也白问,念念宠爱小弟,要是真是小弟惹了大哥不快,念念多半也是会帮小弟遮掩过去。但是,景谦转念一想,大哥对小弟的溺爱比起念念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小弟真惹怒大哥,那他得做什么事情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发生何时,此番吃饭没有半点平常家宴的热闹温馨。 景谦正奇怪,瞥见景益给侄子显忠使了个眼色。景谦收回目光,暗自思索。显忠微微摇头,明显不愿意的样子。景益双眼瞪去,显忠瘪了嘴,问道:“小叔,您与皇上出征是不是特别威风?” 景谦吃惊,这是什么问题? “战争”这个话题在徐家算是半个禁忌,且不谈父亲去世和靖难之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兄对永乐连年征战本就不满。自己算是分了家,长期跟在永乐身边才没有被长兄念叨,小弟这次随军长兄都同自己气愤好一些时日,等到旨意下了才算是无奈接受。侄子这次问的什么问题,这不是往大哥的怒气上撞吗? 若是说显忠的问题踩到景昌的怒点,接下来景益的回答才真的勾起自己的努力按压的怒火。景益一脸得意地说:“何止威风啊!我同皇太孙去追瓦刺首领,简直是一马在前,英勇无挡啊!” 景昌夹了一筷子菜,默默的吃饭,抬眼扫了一眼景益。 景谦止住景益的话,喝道:“景益!”威胁的语气十分骇人。难不成刚刚景益都在谈论战场上的事,还是这种态度?难怪大哥恼怒。 景益缩了缩脖子,被二哥的语气震住,但有大哥在,景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显忠你不知道,我这次受了好几道伤,男人啊,就是要有一点伤疤才算是男人。”景益顿了顿,扬起脖子,声音也随之扬高了些说:“等会我给你看看啊!” 听到旁边“啪”的一声,景昌怒搁筷著。 显忠也停住动作,不敢再食,众人都放下筷子,景昌很少对子侄生气,景昌继承父亲温和的性子,极少动怒。景昌警告一句:“战场之事,休得再说!” 景益心里也是怕的,他鼓足勇气梗了一句:“为什么不能说!我....”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极重的耳光扇掉后半句。左脸被打得生疼,被打的猝不及防。二哥手上未留劲,掌风凌厉。景益没有伸手摸,牙咬着嘴唇,像是气闷地不服。 景谦见他模样,那日听中军帐前守着的羽林军说他和瞻基跑去追击马哈木亲军的感觉激上心头,那种害怕和愤怒的感觉一时间涌上身,甚至周身上下激出一身冷汗。 景谦双目瞪圆厉声喝道:“畜生!不吃饭就给我滚到祠堂去跪着。” 景益怔住半刻,在二哥盛怒之下,不敢动弹。景谦眼中寒光四射,一对剑眉威严非常。沉声又问:“你去不去?” 景益偷眼看了一眼念念,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退席,往后院祠堂走去。景益走出前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是一场硬仗。 徐家祠堂居国公府东北角,祠堂里供奉的是徐家历代祖先,定国公府并不是徐家的长子嫡孙,景昌的父亲是徐达的幼子。但定国公当年受封后自立门户在家中设立祠堂,每月逢初一十五在祠堂奉香。祠堂中还留着昨日供奉的香火,香火味为祠堂多添了一份威严。景益关上门,扫视一周祠堂的,两根挑梁顶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祖德振千秋大业,敬恭明袖则笃其庆”四周石壁上刻画祖父仗剑从军、打破敌寇的英勇画面。 祠堂高台上放着武宁中山王的灵位,左下首供奉着景昌三兄弟的父亲忠愍定国公的灵位。景益先是给祖父、父亲分上三炷香,后寻一块跪垫,直直地跪下去。 景谦这饭吃得实在没有心情,景谦烦躁异常,就算景益再放肆也不会像这般。景谦怒火中烧,又惊又怕,没吃两口便放下碗筷不愿再动。景昌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吃过饭,净了手,悠悠的对景谦说:“好云旗,这便是你教导的弟弟?” 景谦连忙起身,躬身沉默。大哥的话便是责怪他不懂得教导弟弟,景谦羞愧,只能够低着头不敢说话。景昌离了席,坐到前厅主位上扬声说了声:“拿上来吧。” 随着声落,管家奉上徐家家法板子,身后小厮两人抱着刑法春凳。定国公府上景昌待人温和,家中下人受罚不多。显忠老实憨朴,在家里大多听话,很少受到父亲责罚。这两样东西在定国公府上确实鲜少露面。 景谦心中奇怪,但心里还在为刚刚兄长的责怪愧疚不已。景谦抱拳对着长兄一拜说:“景谦明白。” 景谦接过家法,四指宽的荆木板子格外沉重,大步向祠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