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 章(1 / 1)背着风走首页

终点站到达,列车员在车厢出口扯嗓子喊着。    南音软语,人影躁动,每个人都显得负荷累累,双手、肩上、背上,甚至有人嘴里都叼着行李。距春节还有一个月,有许多人提前返乡,在这个小县城下车的竟还不少。    苏晨只一个黑色牛津布双肩包,像她这样行头简单的为数不多。她一向喜欢轻装上阵。为了省事,她趁火车停靠前就已经把食物解决了,但随身保温杯里还满装着上午接的热水……一时间也不可能喝完这300毫升,要不倒掉?    她想了两秒,好像也没有多重。而且,从走道一直延伸到车厢两端的队伍总给人一种凝滞感,苏晨光是看着就犯了懒。她把杯子塞进背包。此刻包里除了水,就只有出行用到的一些小零碎。    从北京到这儿有两千多公里,合两百多万米。一米、两米不用尺子凭感觉就能比划出来,但两百多万米是多远,苏晨还真说不上来,也许这得问一问她那承受了近二十七个小时硬座的身体?    大学毕业后,她第一次坐这么长途的火车。也是没办法,从北京到这个小县城,只有这一趟“K”字打头的列车。玉米决定下得仓促,离好日子没几天苏晨才接到消息,加上苏晨一直疲于加班,差点没抢到票……最后,苏晨只万幸不是站票。    站二十七个小时在学生年代倒也不是没做过,只是现在年纪大,越发惜命了。    上个月,她拿着公司群发的福利,一张推拿按摩券,赶在截止日期那天,去享受了一番。在那之前,苏晨一直觉得自己虽算不得强壮但好歹健康,“养生”这样的词汇还离她十万八千里。同事们去过回来,都对那儿的服务赞不绝口“技师手法好,你真应该去试试”、“按完脱胎换骨一样”。    养生会所里蒸汽缭绕,苏晨惨叫连连。给她按摩的技师大姐手劲轻了轻,苏晨笑说“没事,该怎么来怎么来,我扛得住。”    大姐有些不落忍,告诉她太疼大多是因为气血不畅,又问她多大,怎么就把身子骨糟|蹋成这个样。苏晨回说毕业工作一年多了。大姐似叹息地来了一句“年纪轻轻啊”。苏晨不由得鼻头一酸,把头埋进枕头,闷声说“大家都加班。”大姐再接话,大抵是“年轻人少熬夜”、“身体是革命本钱”之类,尽是些过来人的经验。    苏晨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暴力来舒缓疲劳,强力按压的疼痛反而能带来通体的舒畅,就好像里面憋着一股毒血,一般程度的手段已经难奈它何,硬碰硬倒不失为以毒攻毒的好方法。    按摩后确实好了一阵,但生活方式、节奏摆在那儿,治表不治本。时间一长,最初的功效一过,疲惫劳损的感觉又慢慢海浪般卷来。    身体似乎是越来越坏了,只剩意志还在强撑着。    这列车上想要补卧票的人不止一个,她始终没等到。长时间趴桌上让她在起身的那一瞬四肢酸麻,身体像块板结的土,伴随着关节“嘎嘣嘎嘣”的脆响,似乎动一动还真能掉下不少土皮土块来,苏晨觉得自己提前体验了一把“老态龙钟”。    身体像不听指令了一样,苏晨立在自己的座位旁动弹不得,除了偶尔挪一挪给旁人让点空。    厢内的长蛇阵缓慢外移。苏晨稍微整了整衣服,无奈地等待着血液重新归位,知觉在星星点点地恢复,像有一只小型打火机在四肢间游走触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更轻易疲惫了。这种对于身体机能下降的真切感受让她很是沮丧,她明明还那么年轻……于是,就这么想起了那位技师以及她的一声叹息。    奔波了一路,心里却比过年还雀跃。    迈出车厢,苏晨懒得张望,本能地跟着聚集的人群往前走。刚睡醒的懵懂加上旅途的劳累,她的脑筋有些转不动了,人往哪她往哪。    这儿跟她到过的火车站都有所不同,出站口并没有什么人等候,不论是接亲的抑或是做生意的,一个也没有。外围也并没有卖小吃的帐篷或是卖水果的摊子,连拉客的摩的和出租也没见一辆。    出到站前广场,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三十四分,天已经黑透了。    很快,一起出来的人稀稀拉拉地散了,广场上只剩清冷昏黄的灯光。    苏晨打量了眼四周的环境,这个火车站不旧,就是选址有些偏僻荒凉,暗里还瞧见不远处的山峦的模糊轮廓。    苏晨有着天生一副清朗眉眼,必要时淡妆,里间是加厚的套头卫衣,修身的长黑羽绒服直悬至她的小腿肚,脚上蹬一双加绒切尔西靴,这就是她上班的装束。她的岗位偏技术,组内的成员平时比她随意多了。    这一次来参加婚礼,她也没有特意地搭配一番,时间是一方面原因,二来她的衣橱里,复刻一般都是此类风格。临出发,她才意识到离校一年多,自己竟还没有摆脱学生气,说不清该对自己失望还是该为自己庆幸。    风,很大。看不见的冷风呼呼地刮着。她将卫衣帽和外套帽子叠着扣在头上,把围巾紧了紧,手揣回衣兜,应景地跺了跺脚。    方位感一如既往的差,她在想这是东西南北什么方向的风,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电话在这时候响了,是玉米打来的。    她在车上时已提前跟玉米通过气,说火车晚点了二十分钟,叫玉米不必急。玉米说她们在火车站附近的停车场,现在正往这边来,她可以先找个避风的地方。    收了电话,她转了个身。火车站大楼外墙嵌的大型表盘上,时间在明显而固执地流逝着。大楼内倒是灯光明亮,看着就比外边暖,但她一想到进出要刷身份证的麻烦,还是决定守在原地,这样玉米一来也好找。    听玉米说火车站好像离她婆家不远,自驾三十多分钟,玉米这边包接包送不是问题。伴娘团的另外三个小姐妹是从深圳过来的,动车四个半小时,也是抵达这个火车站。    苏晨当初买票时多心查了一下,从北京飞就三小时,但下了飞机之后到县城要转乘长途汽车,想想还是算了;要是让玉米直接去机场接她,那简直太麻烦了,婚礼已经够玉米昏天暗地的了……    三和二十七这么悬殊的差距,她实在没法装作看不到,但狠狠心买了火车票之后,她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无奈的选择反而帮她省了不少路费。    不远千里,只为赴年少之约。    玉米和苏晨是初中同桌,一个开朗活泼,一个安静少言。孩童时的友情简单干净,接触时间多了,关系自然而然就比其他人要好,只要有心维护,总不至于变得太冷清尴尬。    初中毕业之后,苏晨和玉米的人生轨迹就朝着泾渭分明的方向进行。玉米上了职高,考上大专,为了工作四处奔波;苏晨一路升学考试似乎十分顺遂,工作也颇得领导赏识。    很早就没有了密切而必要的交集,但两人联系一直没断,经常互相推荐些书籍电影。两人兴趣爱好相仿,无论捡起什么,总还是有得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明明不同却心意互通更为奇妙的了。苏晨话不多,情绪不多,朋友也不多,因此每一个她都异常珍惜。在曾经根本不懂得爱情和生活的小小年纪,说好了今后一定要到场见证彼此的幸福,于是苏晨来了。    苏晨这人有点怪,她一直恪守“朋友的朋友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朋友”。这一点连玉米都觉得奇怪,这完全不是玉米的行为准则,却也能宽容理解并且不去质疑。于是苏晨把玉米当朋友,玉米就成了舞台光柱的聚焦的中心,而从不去看玉米身边站着的有谁。读书时就有不少想通过玉米跟苏晨做朋友的,最后都败兴而归。    苏晨有时也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称职的闺蜜,她能察觉自己游走在典型之外。她很少主动打听玉米的恋情,对玉米的很多生活细节也不怎么清楚,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冷漠。对跟玉米翻脸的人,前男友也好,普通朋友也好,苏晨不当做仇人看就不错了,继续做朋友是不可能的。    而玉米也几乎不在两人的交谈里提到男友,细究起来这也不是谁份量多少的问题,只是她们约定俗成的小默契,更何况,她们本来想聊的事物太多,还没聊够呢。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但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苏晨好像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有些太单薄,有些又太复杂,有些又不够纯粹,所谓特殊的存在。    玉米交际圈子不小,却也活得自由,不过分依赖网络,朋友圈晒照多是一些走马观花的风景照。她们喜欢把很多事情放心底,在这一点上,两人很像。不过也因此,玉米的感情状况对苏晨来说像个迷。加上,苏晨更是忙得连点开朋友圈的时间都缺乏,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玉米跟自己一样还单着,这一回知道玉米要结婚,可谓是猝不及防,惊吓和惊喜一半一半。    苏晨在寒风中漫不经心地四处看看,随意地用脚尖擦着地面,然而地上并没有真的石子让她踢着玩。又一阵宽大迅猛的风扫来,苏晨微微闭上眼,睫毛被吹得轻轻颤动。    苏晨想不通,玉米怎么会选在这么冷的天结婚?不过下一秒,她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结婚跟冷不冷热不热又有什么关系?是啊,没关系。结婚离自己太遥远了,所以苏晨注意的净是一些细枝末节。    不过,单是想想玉米竟然要结婚苏晨都要哭了。这个圆圆胖胖的傻丫头啊,竟然已经长大到可以嫁人了,多不可思议!多热泪盈眶!她们刚认识的时候才多大呀,苏晨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扬起。    这时候,苏晨若有所感似的,转了个头。她看到了几个人向自己走来,随后听到有人远远的就开始喊自己的名字,苏晨突然地就感到奇妙和喜悦。    不消说,这就是玉米,这么清亮的嗓音连黑夜都不舍得将它吞噬。苏晨一眼就认出她来了,还是圆,还是胖,脸上时时带着两道梨涡。玉米一直喜欢远远的招呼她,全然不避讳路人的目光,笑得明亮粲然。    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中间还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她理应看不见玉米笑的,但她就是知道,她完全知道此刻玉米脸上的神情。    苏晨等不及她走近,迎了上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至,仿佛分开的这些年跟假的似的,她们仿佛都还是扎着小马尾背着大书包,放学时说“再见”第二天还会坐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