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谢公子醉这一场,隔了好几日才彻底清醒过来。他醒来只觉脑袋沉钝,心情也丝毫不减当日寡郁,可想酒解千愁尽是胡言乱语。 他坐在窗畔下发神。许世子这间小院的梅花先开,一簇一簇的竞先往他跟前冒。鼻尖有香气扑鼻,他记起表妹最爱白梅,从前这个时节,她常独个儿捣鼓来,沾得满袖梅香。他每每带小妹过王家去玩,她迎上来见礼,总教他先闻见那隐隐的味道。 若有若无的梅香,撞上她抬眼一笑的温柔,使他怦然心动。 谢公子心口一痛,不敢再想。 窗外有一人渐近,谢公子不曾察觉,等那人靠近出声,才惊觉是许世子。许世子在窗口笑问他,“想什么如此出神?” 谢公子尚未回答,许世子已经绕到屋前,打帘进来,“你妹子来了,人在堂前好生坐着。是叫她过来看你,还是你过去见她?” “又不是什么大病。”谢公子起身穿外衣,“我过去,正好见了面,一同回府里去。” 许世子说,“不用这么急,多留几天也行。” 谢公子摇头说,“数日不回,家里恐有担忧,虽然有小妹替我瞒着,可依她那说谎的道行,只怕教家里人更疑心。我还是尽早回去,这几日有劳许世子看顾了。” “什么话!”许世子瞧了瞧他,忽然说,“我看你倒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两人同出门,谢公子笑说,“有哪里不一样?” 许世子正思索怎样说,谢公子却指着他窗前那两株梅树道,“你将这两株移走吧,虽然推窗即有雪梅探香的意境很棒,可是味浓冲鼻,实在难受。” 许世子瞪他,“还说你变得不同了,原来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识风雅。” 谢公子哈哈大笑,良久收了笑说,“试过淡香萦鼻,才知喜好。” 谢小姐在堂上久等,终于见兄长过来,忙与丫鬟离座上前,左右打量,上下打量,总之围住他团团看望。 许世子见状,笑说,“谢小姐请放心,即答应了你要看照他,自然不会缺了他什么的。” 谢公子也无奈,“小妹,又不是许久不见。” 谢小姐闻言,鼻头一红,眼泪滴了出来,“哥哥那日吓坏我了,怎么好好的就喝成了那样?哥哥可知道,这几天我在家中终日不安,生怕哥哥再出什么事,可又得瞒着,不能告诉家里人知道,昨日与表姊见面后,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句……” 谢公子面色微变,“你…跟表妹讲了?” “是,表姊听说后还宽慰我,说哥哥你一向爱喝酒,偶然醉一回,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回府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表姊说得对,今日就过来看哥哥,果然已经恢复如常啦。” 谢小姐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谢公子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自己心死如灰,看吧,往日醉生梦死、游戏人间,如今借酒浇愁,却被她看作正常。 她心里会怎样想自己? 谢公子面色沉郁,心直往下沉。 谢小姐才觉不对,拽着他的袖子问,“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 谢公子强笑,“我没事。” 说着与许世子告辞,牵着谢小姐回去府上。 正巧谢老爷在家里,听说他回来,就让管家来叫他过去书房,谢小姐不放心,一同跟了去。可是父亲没吩咐,她进不去书房,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谢氏门阀大族,要论家世,比方家尊贵许多。本朝开国之初,谢门双相,就一时风光无两。谢公子的曾祖父曾掌军政大权,祖父受尊太傅位。如今三公也有谢家族人,只是谢老爷这一支不显,渐渐落没,只在朝中户部任侍郎一职。谢公子有长兄在前,尽日玩闹,谢老爷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见,这次却听说他连着数日不归家,与什么许世子、方小侯爷之流勾结来往,闹得好大笑话! 谢老爷气急,唤他近前责骂,“无端端不归家,又是去哪里厮混了?” 谢公子默言不语,犹沉浸伤心之中,谢老爷见状,只当是他默认了,加之近日朝中琐事烦身,他怒火上来,先摔了一件墨宝。 谢小姐在书房外听得心惊,忙推门而入,就听父亲训斥兄长,“纨绔无能!难道生你出世,就是要来丢尽我谢家脸面的吗!” 谢公子跪地颓然,一声不吭。谢小姐哭着上前,与管家一左一右劝住作势要打人的谢老爷。 “哥哥知道错了,请爹爹莫气。” 谢小姐回身让小仆拉走兄长,谢公子一动不动,忽然拜下去,“父亲,儿子知错了。” 谢老爷一怔,没料到他如此作为,上头的怒气硬生生憋住,发也不好,不发也不好。最后谢老爷冷哼一声,摆袖回书案前,“你既然知错,近日就待在屋中,不许出门。” 谢公子轻声应是。 谢老爷又说,“别是在这里应付我,转头却又出去厮混。要教我知道,下一回一定打断你的腿!” 谢公子道,“儿子不敢。” 谢小姐喜笑颜开说,“爹爹,哥哥说话一向算数的,我可以替他作证。” 谢老爷哼一声,挥袖让他们下去。 谢小姐赶紧上前搀扶兄长,谢公子却依然一动不动跪着。 谢老爷眉头一跳,沉声道,“怎么,还不下去,想要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吗?” “爹爹不可!” 唬得谢小姐忙跪下,她着急的侧头看兄长,却见他眉头紧锁,似在思索什么。眼见谢老爷的怒气又要降下,他终于展眉,再拜道,“请父亲为我请先生教习。” “还跪在这儿干什么?想要气死你老子吗!”谢老爷正大怒叱责他,闻言硬生生转了语调,“…你宗叔才学好,请他教你如何?” 谢小姐噗嗤一声笑出来,拍拍胸口,不惊了。 谢公子想了想,说好,又道,“请父亲为我请师傅练武。” 谢老爷点头,“可。” 谢小姐高兴的问,“哇哥哥,你是要发奋了吗?” 谢老爷见他仍然不动,按了按眉头,“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用功不是坏事,谢老爷以为他总算开窍了,言语间温和了许多,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带了些鼓励。谢小姐也满目期待的望着他。 谢公子沉默半刻,再拜, “请父亲为我求娶王家表妹为妻!” 哈? 谢小姐傻眼了,谢老爷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问他,“为你娶谁?” 谢公子道,“王家,燕禅表妹。” 这一次谢老爷的怒气终于有处可发了,他猛拍桌案,回身指谢公子, “荒唐!这种话,你也有脸说出口?” 谢公子面色发白,强自镇定,“我与表妹不同宗不同姓,如何不能娶她?” 谢老爷讽笑他,“七姑娘秀外慧中,雅人深致,当世多少有才之士不能嫁?却来嫁你这样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膏粱子弟?你妄想也就罢了,总之我是没这脸面同王家说去!” 谢小姐见兄长目色沉痛,心底一寻思,这几日的因果缘故已经猜得不离□□,她为兄长心疼,哭求父亲,“爹爹别这样说,哥哥已经有学好之心,假以时日,哪个有才之士比不得?” “休要再提!”谢老爷哼道,“我家与王家有连襟之亲,七姑娘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断不会允许你去耽误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 谢老爷一沉思,“你宗叔那里,我会去请他来教你,练武师傅,我也会请来府上。但是最后一件事,我今天只当没听见你说,你自己回去好生想一想,你配不配得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