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什么法制教育的“异类”显然不能指望仙家对个人隐私有什么尊敬之心,更不能指望普通的医院可以抵抗里世界的法术。所以理所当然这位在抵达市前,就已经把方方面面都查了个锅底朝天。颜宁纵然立生不满,也只能回以沉默表达含蓄的抗议。但仙家不管不顾径自推理了下来:
“如果已经修持到了元神返照,内外通明的地步通常是寒暑不侵,心神自定。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梦魇惊动,乃至于发冷发热。除非阴阳相激冲突的烈度依靠身体的自发反应已经难以调节……那么以此推断,我们看到的鬼物与元神的冲突并不是偶然为之而是长时间高烈度的争斗甚至可以猜测,只要江罗进入沉睡表层意识下沉而潜意识上浮,双方的冲突就会立刻爆发强度也愈演愈烈。”
仙家沉吟道:“这种冲突已经影响到了江罗的身体状况,但这种激烈冲突的状况持续了多久呢?”
这句疑问中带有期待的语气显然是想颜宁提供关键的情报。但江罗小时候的琐事细节当然不可能和盘托出颜宁更不可能如数家珍……所以在几分钟的沉默后,颜宁只能摇了摇头。
仙家倒是并不诧异,只是微微嘘了口气。当然,仅仅是一个摇头也能给它宝贵的信息。如果颜宁一无所知,那么江罗想必并不重视他年幼时突发的不适,也就是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那个执念深重,望之便能令人生畏的鬼物。可以推断,与鬼物的所有交锋,自始至终,都应该局限在“潜意识”这一层面。
在长久被原典浸泡后,江罗的潜意识已经被改造沁润,由“人”而逐渐转为了“非人”。潜意识中每一个心念的波动起伏,都不再仅仅局限于精神领域,而可以直接扭曲现实,塑造世界,更近似于原始的“法术”。潜意识对鬼物的抗拒情绪在睡梦中外化,表现出来就是各色抵御异物的法咒。但这种抗拒情绪毕竟纯粹出于本能反应,效果过于原始且粗糙,在冲突中既不能巧妙保护身体,也在术法的转换中留给鬼物可趁之机,以至于长久对抗,而不能治愈根本。甚至推而论之,长久的对抗已经给潜意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像,以至于在半梦半醒的幻象中,仍然保有当初被鬼物威胁时的焦虑排斥,以至于情绪影响外物,表现为了幻象中层出不穷的法术……
那么,江罗的潜意识如此殷切的将他们接引入识海的表层,毫无保留的展现对鬼物的一切记忆与情绪,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这思忖的时间里,四周的光芒急速晃动,上下起伏,隐隐有悠长的呼吸从上方传来,遍及整个澄澈的“空宅”。仙家抬头望向光辉飘渺的上空,知道这是表层意识在逐渐苏醒,潜意识所构建的幻境正迅速瓦解,他们的意识也会被迅速发现,从而排斥出江罗的“识海”。当然,与此同时,那些无限扩张的“原典”也会被压制,暂时沉入识海的深处。
但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颜宁忽然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告知江罗实情么?”
仙家略有愕然,随即醒悟:“实情?你要把江罗曾经被鬼物纠缠的事透露给他?这”
话音未落。晃动起伏的光芒忽然陡转强盛。已经模糊的幻影重新组合扭曲,幻化为怪异的景象。仙家诧异的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这是潜意识在下沉前的努力,试图调取回忆展示消息恐怕还是极为重要的情报。
但这种展示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这一次的影像不再是先前栩栩如生的幻影,而仅仅是一闪即逝的模糊炫光。仙家早有预备,凝神细看,也只能看到有金色的符文包裹着某个漆黑的气团,在空中利箭似地一闪而过。随后炫光湮灭,周围震动渐渐剧烈,已经能听到表层意识半睡半醒的梦呓。
颜宁终于出声:“……那是什么?”
似乎是与江罗潜意识的态度有关,颜宁在识海中的感应格外灵敏准确,哪怕是几秒钟模糊不清的影像也能准确辨识。仙家盯着炫光消失的地方,语气有些怪异:
“以符咒包裹鬼物……这应该是封镇的手段?”
颜宁在它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确定这可真是新鲜之极的事。在相识这短短几天来,仙家术法道行另当别论,在见识上是绝对对得起它修持的年纪的,几乎称得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百问百答。这种狐疑可谓怪异。仙家沉吟片刻,终于摇了摇头:“不不会是封镇,也不可能是震慑一类的法术……”
“为什么不可能是封镇?”颜宁道:“就我所知,这种法术这种法术不算困难。”
“有原典在,困难又能如何呢?”仙家道:“不,不是法术难度的事。也许阁下所被原典影响太久了,不知道法术真正的样子。简单来说,运用封镇类的术法,是需要复杂的情绪的。道术从炼气而始,所谓的气,不仅仅是阴气阳气天地流转的气脉,同样也包括喜气怨气正气邪气,等等由精纯的情绪乃至思想凝结成的力量。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任何一种情绪激发到极点,都会被归入气中。如果江罗的表层意识仍然清醒,驾驭情绪或许并不困难,由此引导出法术的难度也绝不算大。但面对鬼物的只有潜意识。潜意识是元神的返照,它能表现的唯有本能的生理反应,最简单直接的情绪波动。这种波动本身是不能构成气的,自然也不能施展相关的法术……换个角度,江罗的潜意识与鬼物缠斗了这么久,来来去去,不也只能驱逐么?潜意识所能承载的情绪仅仅如此,所施展的法术当然有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