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故人不曾如梦,今日却当真恩赐,连番现于梦中。
珺林,居然真的又梦了一回,且无比清晰。
梦里,她不过三千岁,还只是一个幼女。一日,吵着要他背着出去游玩。
青丘城内,两旁店铺林立,酒肆茶舍开门迎客,人群往来熙熙攘攘,处处烟火缭绕,与凡间无异。
女孩和少年,两人皆是斗篷长袍,掩着面容,自是无人识出。只是初时,女孩还昂首稍微看一看街道两侧的新奇物件,却也不多时便拉低了帽檐,两只小手达拉在少年胸前,脑袋整个儿靠在了他背上。
“可是觉的无趣?”少年侧头问道。
“确实无趣!好好的仙乡神境,如何治理的如同凡世?”
“是曾祖父的意愿。”少年笑道,“听闻当年他于人间历劫,爱上了一个凡人。便想将她迎入青丘,又恐她思念凡尘,便将这青丘化做了人间模样,以慰她思乡之苦。”
“你的曾祖母不是司礼之神,幽孟吗?”女孩疑惑道。
“各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晰。只知曾祖父未能如愿娶得那凡人,而这青丘面貌便成了他思念爱人,慰藉自己的模样!”
少年想了想,面上露出几分憧憬,“八荒历代君主皆有重塑青丘之权,叔父因为随了御遥神尊常住巫山,便也未曾动过。你若不喜,待我历劫封君后,便改了这模样,修成你喜欢的!”
“谁说我要住在青丘了,我要回七海,海底最是安静。”女孩趴在珺林肩头,转而又道,“但是,我也会回来小住的,不若师兄建一座顶髙的塔,届时我独居于上,即是在青丘之内,又远离了这喧哗。”
“这有何难!”
“我玩笑的!”
有清风拂开两人风帽,幼女一张小脸趁机蹭上少年脖颈,见他缩了缩,便更是淘气地拾起自己的青丝扎去。
“师妹!”少年忍着耳边颈肩的痒意无奈道。
“谁叫我,没听见……”
也不知是梦中时光打马过,还是曾经当真如此,这样一背,便是一千年。
女孩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亭亭玉立间,眉眼更冷,青丘三殿六阁的属臣皆不敢亲近她。唯少年觉得疑惑,明明是个极黏人爱撒娇的性子啊。
每日寅时三刻,她必已醒来,张开双手要他背去藏书楼阅书。
她总是随便抽一本,便开始阅起,少年则读得大多皆是《弈算》、《心御》、《君策论》、《民言》等为君之道的典籍。
“术业有专攻,阅读亦是在精不在多!”少年劝道。
“无能者之借口!但凡天生带有三分才者,赋了七分勤奋,也不该只得一项专长。”女子反驳,“我父君医术冠绝洪莽源,修为谋略亦是顶尖。姑母行兵作战无人能及、术法文采仍是翘楚。师尊师从姑母,如今战术算是和她打个平手,然诗词歌赋、厨艺茶道样样精通。纵是我母后,因先天之故修不了灵力,然现今洪莽源内流传的舞曲皆出她手,司礼、司音之神皆是她座下弟子,此外她还是论道第一人。”
少年叹道,“你说的这几位,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
“那你我便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吗?”
这话问得极好,少年无力反驳。遂若得空闲,便与女孩一道博览群书。
千年时光里,女孩虽因腿伤之故,没有回巫山在桑泽和御遥的指点下学艺修道,然却将青丘藏书楼的典籍琢磨了透彻。
而每日读书至辰时末,她因尚未成年,又没有浑厚的灵力,便向少年索要吃食果腹。又以珍惜时光为由,只张嘴不动手,由着少年一口口喂她。兴致来时,夺了汤匙,喂一口给少年,亦称“礼尚往来”!
巳时至未时的三个时辰,她便只做一件事,合目一人对弈黑白棋局,然后将他们推演成沙盘战局。
彼时,亦是少年修练道法和处理政务的时辰,不在她身边。她若入了困局,便及时记录。
待到酉时,少年抱着她去往九幽河畔,就着清风朗月,两人一起研究切磋。若两人也悟不出个所以,便传了水镜求教巫山之上的两位神尊。
亥时一刻两人归去,此时城中长街上已是人去灯息。少年也不再使用术法灵力,只背着女孩一步步走回合欢殿。
月色朦胧,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的狭长,仿若只是一人。
“师兄,其实我的腿伤前两年已经好了,我可以自己走。可是我就想让你背我,抱我!”
“我知道呀,我就是想背着你,抱着你!”
……
珺林再度醒来,亦是被玟陶唤醒的。此时已是酉时三刻,距西辞撸完河狸回到青丘君殿外的长廊已有半个时辰。
本来西辞因过了酉时一刻才归,想着珺林怎么也该醒了,又因刚撸完长长的一条胖尾,十分满足。却不想珺林未醒,初时亦未动气,只道本君再等等。
然而,洛河一贯心细,尤记西辞过了酉时归来那一瞬,向来高傲的神色掠过一点歉意,便知这是个极遵时辰的人。如此,止不住擦了擦额角薄汗。
待半个时辰后,珺林醒来。洛河赶紧上前欲要进殿。不想守卫拱手相拦,说是玟陶吩咐,君上用药期间任何人不得叨扰。
洛河阶品犹在玟陶之上,原也无需受着她的话,只是念起方才浮涂珏一事,想是他们要相商,遂而未硬闯了进去,只心中擂鼓,为自己哀叹。
西辞早已以术法隔空瞧见殿中之人,果然病恹恹一副颓样,遂而冷笑道:“让他喝,一盏汤药能费多少时辰,本君等着!”
洛河转身看见西辞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擦汗的手却已然开始发抖。
*
殿内,玟陶端着已经放温的汤药,温言道,“君上,且用了药再歇下吧。”
珺林没有说话,仿若还未从反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只端起药盏,持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