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宗见他要下床,连忙将水杯放回桌子上,过来阻止他:“你刚醒,身体还很虚弱,要去看也不急在一时,你喝些水,再吃些饭,攥些力气再去看。”
殷玄不干,苍白着脸,摇摇欲坠地起床,不顾聂宗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要去找聂青婉。
聂宗劝不住,只好带他去了。
可是,去了却没见到人,聂青婉在书房里接见夏谦和从帝都派过来的文武大臣,事情很多,把六国规划成一个郡,如何治理如何安置这些百姓,怎样统筹货币等等,而短时间内要想让这些百姓安心归顺大殷,踏踏实实的安居乐业,也是一件极头疼的事情,所以从把休养地暂时迁到了南丰国的皇宫以后,聂青婉就没闲过。
聂音和任吉都在屋内伺候,殷德带了五万精兵来,也带了十几名御医来,任吉也就不用过去搭把手帮忙了,而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他的伤也完全好了,所以又回到了聂青婉身边伺候。
聂宗在门外通传说殷玄醒了,要见她时,聂青婉正在跟夏谦说规划之事儿,听到聂宗的话,聂青婉停住,朝门口看去。
聂音说:“我去带他进来。”
聂青婉说:“让他跪着。”
聂音一愣,任吉也跟着愣住看向她,夏谦也愣了愣,包括书房里的其他几个文武官员,皆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他们来几天了,当然知道太子伤的有多重,一直没有醒,这醒来,第一时间就是来看她这个太后,她不见就算了,怎么还让太子跪着?
官员们不懂,却不敢多问。
夏谦蹙了蹙眉,看一眼太后的脸色,余光扫向门口,也不敢多话。
聂音很快回神,轻斥的目光看向聂青婉:“他刚醒,身子还很弱,再跪出问题了怎么办?”
任吉也说:“太后这罚跪确实有些不妥。”
聂青婉站起来,走向门口,亲自将门打开,殷玄就站在门口,门一开他就抬起了头,当看到门口处站着她,他脸上一喜,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正想开口跟她说句话,她却冷冷地说:“跪下。”
殷玄眼中的光亮霎时一灭,脸上刚腾起来的喜色也慢慢的淡了下去,他苍白着脸看着她,看了半晌,又默默地垂下头,缓缓地屈膝,冲着她跪了下去,跪在了书房门口的正中间。
聂青婉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吗?”
殷玄顿了很久,这才轻声说:“我不该把天子剑拱手让人。”
聂青婉说:“护不住天子剑,你就是废人。”
殷玄的头又往下低垂了几分。
聂青婉说:“任何时候你都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大殷帝国的太子,你的使命是护卫天子剑,护卫王权,护卫国土,一旦你背弃了这个信念,你就没资格做王位继承人了,你要知道,太子不是唯你一人不可,殷氏皇族多的是人可以做太子。”
殷玄双手轻握,眼眶发红,沉闷地说:“我知道。”
聂青婉问:“下回再发生同样的情况,你要如何做。”
殷玄说:“护天子剑。”
聂青婉说:“我养的不是孩子,而是帝王。你的孝心诚难可贵,身为母亲,是欣慰的,可身为太后,是失望的,你明白吗?”
殷玄闷声说:“明白。”
聂青婉又看着他,说一句:“跪着吧,不到晚上不许起来,做错了事就要挨罚。”
聂音蹙眉,任吉蹙眉,站在殷玄旁边的聂宗也蹙眉,这么跪一天,这身子怎么挨得住,聂宗和聂音同时出声,喊她,可聂青婉冷冷地扫他们两眼,他们就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说了,任吉轻叹,想劝,但看太后这架势,劝了也没用,殷玄跪在那里,头脑发晕,虚弱无力,又渴又饿,可他不怒也不怨,知道聂音和聂宗和任吉为他求情了会惹太后不快,他出声说:“我没事的,我确实做错了。”
可若还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他会答应她,那是因为他不会再允许昨夜之事发生,他现在还小,还不够强大,他若是能早些结束对南丰国的征讨,早些回来,她就不会遭受昨夜的那些苦难。
她是天子娇女,是大殷太后,是他心中最珍惜的人,她的身份何等尊贵,却惨遭昨夜的那般羞辱,这是他的错。
他承认的并不是他把天子剑拱手让人的错,而是对自己太过自信的错。
他确实需要跪。
聂音和任吉以及聂宗见他这样,除了叹气,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聂青婉在说完那句话后又返回了书房,她还有事情要忙,没时间耗在门口,聂音和任吉见聂青婉进去了,他二人只好也进去,聂宗陪在殷玄身边,他跪多久他就陪多久。
聂青婉在书房议完事,让官员们都走了,官员们也忙,这一摊子事儿都得办,出书房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殷玄,即便他在跪着,众人还是一一冲他见了礼,缓慢从两边退开,下去了。
聂青婉没管殷玄,出了书房,做别的事情去了。
晚上吃完饭,睡觉的时候,聂宗过来,面色沉重地说:“太子又晕倒了,不是我要说你,他今天刚醒,身子都够虚弱了,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进,就非要起身来看你,不看到你安然无恙他就不放心,你倒好,不关心一下他的身子,直接就让他那么跪一天,他才十岁,这身子要是养不好,未来别说练武了,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成问题。”
聂青婉准备睡觉,但还没睡,衣服也还没脱,正准备去洗澡,听了聂宗这话,她顿了顿,说道:“我去看看他。”
聂宗说:“他昏迷不醒,得喂他喝药。”
聂青婉说:“我来喂。”
聂宗笑了笑,当即就领她去了殷玄养伤的房间,等她坐在殷玄的床边了,聂宗将老早就备好的药碗递给了她。
聂青婉抬起眼皮看他。
聂宗说:“这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需要亲情的笼络,你今天对他实在太冰冷了,我看到了都寒心,更不说他本人了,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可说的时机不对,你就是想罚他,也等他身体养好再罚,他一腔热情被你泼了一桶冷水,还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你让他往后怎么面对那些大臣?你也说了你养的是一个帝王,可你这么折损他的面子,他将来长大了能不怨你或是恨你?”
见聂青婉张嘴要说话,聂宗打住她:“你别跟我理论,我理论不过你,我就是纯粹觉得你今天做的不对,你是大殷太后没错,可你姓聂。”
后面四个字让聂青婉想说的话最终没说出来,她明白聂宗的担忧,亦明白聂家人的担忧,所谓伴君如伴虎,殷玄现在还小,她能拿捏住他,可等他长大了,她能不能拿捏得住可就不好说了,纵然她对他有养育之恩,有扶持之恩,可称王后的他还记不记她的恩,谁也不知道,所以现在她对他的每一滴恩情和关怀,都是她将来安身立命的筹码。
聂青婉说:“我知道了,二叔。”
聂宗说:“知道就好,今晚你就照顾他吧,反正你的身体也恢复的很好了,你就在他面前演演苦情戏,若你累倒了,二叔再给你治回来。”
聂青婉听他这么说,片刻的怔愕,稍后她就摇头笑,挥手让聂音也走了。
当夜聂青婉在殷玄的房中照顾他,困了就直接上了他的床,与他一块睡了,第二天晚上殷玄发烧了,聂青婉忙了一夜,第三天晚上殷玄的烧退了,可聂青婉又折腾了大半夜,累的精疲力尽,直接挨着他就睡了。
后半夜,殷玄悠悠转醒,起初觉得很热,将搭在身上的被子给踢了,正想翻个身,却一下子触到一个人,他吓了一大跳,睁开眼就往旁边看,可能因为他生病怕他晚上醒来看不见的原因,他的床头有一盏蜡烛在燃着,火光不大,但足够照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看到躺在他身边的人是聂青婉,殷玄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那人还在。
他又扭头,看了看屋子,好像没错,是他醒来后看到的那个屋子,应该是他的房间没错了,可是,太后怎么在这里?
看一眼她青蓝的里衣,又看一眼被挂在屏风上的她的外衣,再瞅一眼床下摆在他鞋边的她的鞋子,他的眼皮跳了好几跳,就那样半撑着胳膊看了她好久,然后确定以及肯定她是在陪自己后,他一下子就笑了。
他又躺回去。
刚躺好又立马撑着胳膊起来,凑近她的头发看了看,悄悄地伸手去摸了摸,又极小心极小心地穿进她的发丝,去摸了一下她的头皮,没发现有什么痂子,也没见她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后,他想,头发好了,头皮应该也不疼了。
他又躺下去,把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了看她的脖子。
她的皮肤极白,稍有一点儿痕迹就看的很明显,所以,隔了大半个月,那些很重的淤痕是治好了,可还有一些浅显的浮于雪白的颈项上,大概还得几日,才能淡的一丝痕迹都没有。
那天过后殷玄就一直昏迷不醒,他压根不知道当时她的脖子是怎么的一种惨状,但想到那个男人掐她脖颈的那个狠劲,一定十分严重。
殷玄的黑眸沉了沉,他伸手,轻轻地用指腹揉了一下她脖颈处的那些浅浅的痕迹,然后嘴唇覆过去,吻了一下,然后伸手抱住她,轻轻地将她的脑袋移到自己的肩膀上,他就那样低垂着眸,看她睡觉的娇酣样。
看了一会儿,他俯下脸,冲着她的脸吻了下,缓缓,他盯着她的唇,几乎是着魔般的覆了上去。
婉婉,原来我是这么的喜欢你。
那一夜,殷玄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当命运来临,谁都逃不过这个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