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含霜在整个徐国都城榆林城刚有名气,在客人的谈话之间,她或多或少知晓了他的近况,她知道他写了《红蓼帖》,她知道他在浿水边大放光彩的事迹。
少年时二人相依为命的讨生活,这些情义哪能说忘就忘得了,可是,含霜自己也想不透,如果能再见面,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含霜多方求寻,获得了《红蓼帖》的拓本,除去在红袖居表演和练琴的日子,她便一心沉下来反复临摹这帖子,冬荣有时会贴着脸过来瞧她,见她如此痴迷,口中啧啧不已。
“霜姐姐,瞧你这练得如此痴癫的模样,仿佛要变成教书先生这般”,冬荣打趣她道。
“好你个冬荣儿,今日敢情吃了狗胆,连我都敢戏谑了,待姐姐练完字,看我不收拾你!”
见含霜徉作此态,冬荣连忙讨饶,“好姐姐,霜姐姐,荣儿知错了,这就不打扰您练字了”。
小冬荣在她面前很是嬉皮,有时含霜待她也没有办法遂由着她。
“你呀,总是如此不正经”。
当初含霜与白硕刚抵达东梁国边境,在浿水边停留过一段时间,彼时那浿水河畔的红蓼花开得着实旺盛,将河水映衬得嫣红似的。
“少爷,这些花叫什么名字啊?开得真漂亮”,含霜惊喜地问他。
“不过是区区红蓼花,这么强大的生命力着实令人震撼”。
“那少爷,咱们找到凇安君殿下后,还能回到蓟城的家么?”
含霜清楚的记得,少爷那分明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水面,阳光为他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极好看极好看的光芒。
“也许咱们能回去……也许……咱们再也回不去了”,白硕回答道。
见白硕有些伤感,含霜慰藉他,“没关系少爷,只要能与少爷一起,哪里都是含霜的家”。
浿水河畔短暂停留之后,含霜与白硕在东梁边境遇上了马匪,从此天各一方。
含霜收起笔墨,将写好的纸收进案桌旁的木匣子里面,那张《红蓼帖》她便挂在了墙上。
经年寥落,人事未变,少年风华正意气。她想着白硕是经历了多少磨砺,他如今过得如何。
是不是他回到了红蓼渡头,回忆起往昔的时光,他也会想起她这个小婢女。
滩头枕沙鸥,红蓼白萍黄芦,何问人间愁?他有怎样的愁绪,是家门之事还是其他,他的愁绪里,可是有自己的分毫位置,含霜幽幽地思考。
本以为,从此就这样了,含霜默默关注着他的消息,在小小的红袖居四方天地里,她日日练习他的红蓼帖子,搜罗他流传各地的画作,心下确也平静。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来到了这里,让人猝不及防。
那是个热闹的傍晚,在红袖居这样的地方,越是接近夜晚的时候,越是最热闹的时候。
红袖居里歌舞升平,胭脂水粉的气味浓烈而诱人让人沉醉,不论是江湖上的豪侠,还是朝中的政客,或是腰缠万贯的贵胄,在这里挤做一团,流连忘返,沉醉了也沉沦了。
含霜依旧如往日那样,坐在正上的木质高台之上,她安静的弹琴,如果有人将赏赐的银钱扔上台子,她也不会立马去迎合他们,只是安静的弹着,除了一如往常的略微示意含笑,她多的一丝表情也不会分给他们。
就是在哪些宾客之中,含霜看见了他,分开了这么久,即使他有了许多变化,可是,在人群之中,含霜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如今就是一个翩翩公子,身着素色的长衫,外罩一件同样单色暗纹的外袄,腰间挂着几个香囊,兴许是那些不知情的小姑娘送他的,反正都进了红袖居,他也便没有取下来。
好几个容貌出众的姑娘贴着他,娇滴滴的向他讨要画作,他也是来者不拒,用娟秀小纸片,认认真真的为她们画小像,期间还与她们谈笑风生,好不快意。
他如青葱的玉指执着羊毫笔管,随意几下便把人的样貌勾勒下来,引得她们连连称赞。周围同样来此的嫖客还未识得他的身份,却也称赞他的画技,但如果他们知道了他就是白硕,他们一定会围着他向他讨要画作的。
怎么可以,他是尊贵的世族贵胄家的少爷啊,难道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与人厮混的吗?含霜见白硕这样,心下暗自想着。
他怎么认不出自己了,“少爷,我是含霜啊,我是你的小婢女含霜”,含霜多想在他面前对他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