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来,少他妈给老子装死!”
踢她,中英文夹杂,语音粗重。
冷应儿眼皮都没掀,虚弱一笑:“你真要带一具尸体做筹码,詹姆斯先生?”
好不容易从政府护卫队中逃出来的詹姆斯.威廉,一身黑色夹克,睨了她一眼,脑子将她的话过滤一边,骂了句,随即叼了跟烟往前走了几步,锐利的目光却紧盯着她。
冷应儿苍白的嘴角扯了扯,落魄之人,哪能期待他对人质善待?
几个小时前——
梁晨拎着两人的行李到站台排队等待托运。
正对着她的LED大屏幕猛然模糊,幻化出好几个影子。
直到脚步接连踉跄,腹部久违的疼痛感席卷全身,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倒计时。
颤着手掏出白色药瓶,苦涩呛鼻的味道直逼喉咙。
片刻,撕裂感未减少半分。
强撑意识,扭头深深凝视一眼,咬住下唇。拖着步伐勉强躲到女厕所,反手关上木门。
墨色长裙下摆,平跟凉鞋的双脚渐而透明。
弓下腰一捞,来回逡巡,真的……碰不到实体了……
刺耳的警报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航站楼乱成一团,随着扬起的喇叭声和广播声,众人齐刷刷往一个方向跑。
强忍着不适,跌跌撞撞找寻梁晨的身影。
后颈蓦然一重,意识就此涣散。
再醒来时,就在那辆颠簸的车里。
体力回归了些许,上身一倾,双腿支起,借着树身缓缓起身。
虚虚站直,浑浊的脑子清明了些。
“……走吧。”
边说边拉开脱了半身车皮的车门,横出一个手掌大力一压,车门嘭然关上。
手臂毫无预兆被拽开几步,害得她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被梁晨呵护惯了的人,哪受得这般对待?
脾气一上来,扯着嗓子吼他:“神经病啊!”
詹姆斯.威廉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吐了口烟圈,语调不带情绪:“走过去。”
冷应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真是胸口堵了熊熊烈火。
用楚薇薇的口头禅就是:靠,走你妹!
烈日炎炎,满脸汗涔涔就算了,还要穿过那片晃荡的芦苇荡,要了命了都。
从这头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那头。
拨开最后一片芦苇,全身一片湿漉,长裙黏着全身。
抹了把脸,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体力再次流失。
“不走了,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走了!”
恶狠狠甩出一句话,席一小坡而坐,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灰尘。
冰冷的圆口抵住她的脖颈,他的威胁随即而来:“起来!”
冷应儿深吸两口气,提着裙子起身,没好气嘀咕:“有本事把枪收起来,看我还听不听你的?”
拖拖拉拉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破旧的小平房。
他像是拎小鸡仔一样将满脸嫌弃的她丢了进去。
夜幕低垂,空旷的平野静得可怕。
“吃!”
一个碗扔过来,干巴巴的面条上扔了几片菜叶。
冷应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垂着脑袋,思绪涣散。
詹姆斯.威廉面色抽动:“饿死活该!”
大力关门,上锁。
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抬眸凝视窗外,星星点缀天空。
三天了,自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三天。
这三天里,詹姆斯.威廉以每天念读梁晨的寻人报导为乐。
他每读一次,她就拒绝吃一次东西。
起初以为,他会以自己要挟梁晨和冷奈。
这几天下来,他也没有实际性的作为。
一日三餐供着她,空闲下来就玩手机,然后就开始念媒体对她消息的报道。
他的做法,她琢磨不透。
站起身,熟悉的痛感又一次揪住她的神经,仿佛五脏六腑被蹂躏成团。
椅子在她挣扎中倒地,盛着面条的碗‘哐当’摔碎,汁水洒得满地都是。
门锁咔嚓几声,一个黑影迅速罩过来。
“药……在包里……”
她用尽全力吐出四个字。
吃完药,喘息的声音弱了几分,一切,再次恢复平静。
“看到了,对吧!”
五个字,詹姆斯脸色微变。
是的,在他冲进门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透明如无的双手不停捞着黑色背包,却像置了一层屏障,怎么也触及不到实体。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冷应儿拍拍身上的灰尘,晃着步子走到窗口,“有一个女孩,喜欢上了一个比她大很多岁的大叔。一场车祸,将她从2035年带到了2009年。努力了多年,终于,她嫁给了大叔,可是……”
黑影镶嵌在月色中,仿佛遗世独立的鬼魅。
“这里终究不是她的时代,所有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会在每日的秒数中,逐渐将她淡忘……”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流动的方向,掀开隐瞒了许久的幕布。
腹部第一次出现疼痛预警,她立即去医院进行了全面检查。
没有通知任何人,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第二天拿到手的诊断书,恍如晴天霹雳。
主治医生也是一脸惊蛰,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度日如年’?
她的一日,相当于别人的一年。
外貌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体内器官渐而萎缩,直到……全部衰竭。
这个案例,在医学界很是罕见,作为样本研究,也无不可。
按照现在的医学发展程度,或许还能为她找出治疗的办法也不一定。
她笑笑,谢绝主治医生的建议。
拎着暂时压制疼痛的抗氧化药,跌跌撞撞走出医院。
慌乱中又无比庆幸,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
药的副作用很大,可她顾不了这么多,能陪他一天是一天。
这个想法,在见到了尘方丈后被‘唰唰’打碎。
那日,方丈顺着她手的纹路看了片刻,叹了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因果循环,到头终究不过梦一场……”
她不解,再三询问。
最终,方丈抓了一把细沙,一阵风过,掌中空空如也。
脑袋仿佛被掏空,周围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尔耳。
只是她的命运,就此成为一片浮萍。
本就不轰烈,走时轻如沙。
不,沙土还有一个实际形体和颜色,而她,在至亲至爱人的遗忘中透明消散……
徐志摩说:我轻轻地来,正如我轻轻的走……
说的就是她。
静默许久,詹姆斯抬起眉目,择一角坐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