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哭得视线都有些模糊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先生抱着,坐在了那人满是竹香的怀里。红晕爬上了他的脖颈,他小小声地打了个哭嗝,仰起头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那人的衣摆:“先生,您说您不走了,是真的吗?那、那您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温庭湛当然看出了他几乎要摆在明面上的心思,像是对待幼时的他一般,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你说呢?我有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啊?我的小殿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温庭湛心里,虽然没有对楚烨的爱意,却其实,也并不反感这样的陪伴。作为杀手,作为将军,她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爱人,便是曾经放在心间的暗恋对象,也不过是在她的领地里拥有了些特权,却从来比不过她名下的家族和亲人。
谢芷汀、傅荧惑,乃至后来作为她名义上妻子的风静姝,当年的这些人,能熬过乱世振兴世家的,哪个不是世家悉心教养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真实心态?所以,傅荧惑才会觉得,做友人简单,但若是要在她心中占据些席位,实在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呢?
在现代的时候被艰难的生活打碎了所有女孩子家的小心思,挣扎在生死之间,怎么可能还有时间畅享什么奢侈的情感?第二世则是压在她身上的亲情和家族责任,便是之前作为鬼魂的重生,她也依旧背负着温家的血债,要知道,那句“将领没有自己的情感”,不止是说来教导楚烨的,也是告诫她自己的,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不会拥有感情,也不配拥有感情。
但她从没有想过,压抑的时间久了,也就真的忘记了怎么去爱。她的责任和回忆,都随着往事,被埋藏在了久远岁月的深处。可现在,面对着另一个人掏心掏肺的情感,便是心中放下了过往所有的隔阂,便是早已满身轻松,她也已经,再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了。
温庭湛很诚实,她心中认定的向来就是真实,与其让楚烨自己发现她感情上的缺陷,进而无法接受,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必出现。她摆正了楚烨的面孔,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神情:“阿烨,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她伸手,轻轻捂住了楚烨想要开口为她辩解的企图:“阿烨,你不必为我开脱,或许这辈子,我都学不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带着记忆转世了三次,从来没有人,能够让她打破自己的原则,就是她本人的性命,也是不可以的,或许,她从骨子里,就是寒凉的性子。
对于一个冷心冷性的杀手而言,要求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上别人,甚至愿意为那人洗手作羹汤,这实在太难了。虽然为了任务,为了取人性命,温庭湛什么都扮演过,也什么都可以扮演好,但终究,她不愿意欺骗满心欢喜的楚烨,也不愿意在今后的生活中委屈自己。
“我对自己的感情生活向来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我也可以温柔体贴,也可以伪装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但既然是你先提出的,我便不会再做任何伪装。我的真实性格,绝不是你们想象中,属于镇远侯,甚至属于你先生的性格。若是你真的接受,我也可以答应你,让你嫁做男妻,但前提是,你不必迁就我,并且已经想清楚了你之后的生活。”
楚烨完全不介意先生说的话,这么多年,便是温庭湛不说,他也早就已经猜到了此前先生与他交流时,并不是他自身的性格。哪个用兵如神、武艺高超的将军会在平日里温柔教导名下的弟子?哪个满口帝王之道,受了再重的伤、面对再严峻的局势也能够面不改色的谋者会纵容着他选好的继任者撒娇耍泼,在他在场的情况下完全将自己的安危托付给他?
不会的,绝不会有的。为谋者,是步步为营的心机,为将者,是满面杀机的从容,为王者,是危如累卵的淡漠,绝不会有纵容身后的弟子如溺爱孩童般的作为。温庭湛从来都把他当做继承衣钵的弟子看待,但是,也从来,都没把他真正看做是自己的弟子过。
他想过被拒绝,想过被无视,但他从没想过,他的先生,会真的就这样直接就这样把自己的情绪揭底,大剌剌地将伤口露给他看。直视着那双深邃而平静的桃花眸,楚烨的面上绽开了艳若桃花的笑靥:“先生,子澄,阿湛,我愿意的,我向来,就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