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楚烨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他近乎急不可耐地看向声音的源头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腕翻转,快速地捏碎了他死死攥了八年的白玉简,再晚些,他怕文铭宇根本来不及从里世赶来,自己期待了如此之久的人就又要厌弃世间,不听任何解释地消散在他面前。
他的眼中映着先生现在的形象,距离脖颈仅有几寸的剑尖雪亮,却被人轻描淡写地用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再往上看时,那人一袭青衣,风采依旧,只是眼中疏离不减,便是转首看他时,那双深邃的黑眸中都没有半分波动,淡漠得仿佛未曾一见的陌生人。
年轻的帝王后知后觉地从对方的冷漠中品到了些许委屈,他悄悄地伸手,拽住了来人宽大而柔软的袍袖。他看着那人冷淡的眸色,又轻轻拽了拽他的袖摆,以一种绝不该、也绝不会出现在他面上的神情,回忆着小时候向人撒娇的语气,小声道:“先生,她欺负我。”
此话一出,宫殿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舞女们刺杀的目标只是王座上的人,其余的人也就是慌乱了会,不乏有想要以命相替的。毕竟现在的生活,全数脱胎于这位的仁心,若是换了个其他的帝王,谁知道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只是全数被来人用蛊虫拦截在了当场。
所以,在楚烨闭眼等待死亡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已经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人不忍地偏过头去,开始为这位年轻有为,还不乏善心的帝王悲哀了。可方才紧张到几乎要窒息的楚烨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鸦雀无声的氛围,因此,他低声的撒娇,也被众人听了满耳。
意识到状况的青年帝王依旧板着脸,可不同于朝觐,现下情况未明,众人多直视着帝王的所在。于是,细心的人就看到,细微的红晕顺着他白皙的颈子爬了上来,从耳根开始,慢慢晕染了整张面孔,可青年的手指,却依旧死死地攥着面前人的衣摆,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欧呦儿当然认识眼前人——那是她祖母求而不得、至死都在念念不忘的所在,也曾是她年少时的理想。年轻俊逸的将军,军功赫赫,对待选中的女子专情而温柔,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本性却是坚毅异常。他所有的一切都契合了苗疆女子对未来夫婿的期待,像是人间求而不得的梦幻,便是让她用那无上的圣女之位、乃至无尽的财宝换取,那她大概,也是愿意的。
可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却为了那个坐在王位上、杀死了姐姐的青年,近乎义无反顾地指责着她,甚至不惜与她刀剑相向。这难道就是中原人口中的忠义么?不问是非原由,只护他眼中该护之人?还是说,因为面前的青年,是他的爱人?欧呦儿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作为苗疆圣女,欧呦儿即便天真,也知道权衡利弊。她清楚地知道,不用说是现在站在他对面的只她一人了,便是苗疆势力巅峰,她外祖母欧金秀手下的五使齐至,留在苗寨中护教的七大护法全数出手,在那人拼尽全力的情况下,也绝无可能无亡者地带走青年的性命。
于是,她乖觉地放开了手中的剑柄,后退一步以示自己没有敌意,操着一口生硬异常的中原话,近乎搭讪地向着尚还满身敌意的温庭湛开口:“将军,我姐姐,我需要解释?”
于是,众人看着青衣人沉默了片刻,顺手摸了摸帝王的脑袋,将手中的秘银软剑抛给眼巴巴等着的女子,有些生涩地用苗语开口:“崔太妃先想杀人,包括我和阿、他。她确实杀了我,是后来她对皇帝的攻击惊动了我寄居在魂魄中的灵魂,我才亲手杀了她。”
在苗疆,毫无预兆地先出手的人本就为人鄙夷,哪怕那是她的阿姐,也没有办法无视这个约定俗称的原则。欧呦儿虽然没有什么心机,但也有着明辨是非的能力。不用说那人本身的信誉,但是以面前这个人的武力,又是能够无视蛊术的状态,就相当于可以轻松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解决掉她和手下人的性命,如果心怀恶意,对方根本没必要骗她。
于是几位随身护法就看到,在她们苗疆向来说一不二的小公主,新任的圣女大人,将原本握着蛊虫的手悄悄背在了身后。她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躬身向着年轻的将军行了她们苗疆最隆重的礼节,并且用苗语亲口为她已经过世的姐姐和她之前鲁莽的举动道歉。
温庭湛并无意处理这件事,她只是淡淡地颔首,示意自己接受了对方的歉意,就将目光转向了从他出现起,就呆愣着没有回过神的楚烨。对上那双了无生趣的桃花眸,楚烨下意识地一激灵,仿佛条件反射般,随口便应道:“先生以为如何,烨定是同意的,直接处置便是。”
见此,温庭湛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挥袖示意呆滞着的欧呦儿和满脸尴尬的几位护法先出去,直接无视了阶下站着的众人和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着急地去看楚烨的情况。
片刻之后,确定了对方身体状况的温庭湛伸手,一根根掰开了楚烨死死攥着她袖摆不放的左手手指,神色间带着些许疲惫,颇为无奈地道:“阿烨,回神了,我还在呢。”
这句话终于唤回了帝王飘忽的思绪,他丝毫不顾座中臣子羞愤到几欲自尽的眼神,无比自然地伸手抱住了面前人的腰肢,将毫无防备的人拉到眼前,贪恋吸了口竹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