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澄四年夏,温家军现主帅程昱战死,年岁不详。
不出两日,骁骑营统领汪杰伤重不治,随他共赴黄泉。
天澄六年秋,风家风静姝殁,年八十一,封号淑,二品郡夫人。
天澄七年冬,希芸、暗六双双身故,年岁不详,追封左、右征西将军。
先生承认的挚友乃至手下,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所在,他们要么智谋过人,要么意志坚定,更有甚者文武双全。可面对无情的时光,他们却又同样无力挣扎,顺从地落入命运的轮回中,遍寻不得。即便这些挚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能算作是和他一般卑劣的背叛者,可站在浮世权力的顶峰,身处无情的时光中,楚烨也很快感受到了身不由己、同病相怜的悲哀。
天澄八年,在今上的励精图治下,楚国国力到达顶峰时期,四海升平,万国来朝。
此时已是楚仁宗的楚烨面无表情地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正中,受着众臣的朝贺,听着身边的宦侍高声唱着外邦的供奉,本该兴致高涨的人,却在一片喜庆中微微闭上了自己的眼。
八年的时间,终于磨平了青年原有的棱角,让他变得冰冷而理智。
他站在权力的顶峰,俯瞰着众生,仿佛降世的神祇,对苦难无动于衷。
只有那双黑眸的深处,还潜藏着一点涌动的温度,似是神明对世间最后的温柔。
没有人能够看透这个年轻的帝王,面对着这样的场面,原本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和慌乱在他面上却丝毫不现,余下的只有威严、理智和孤独,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坐在高处的王者。
可是,同样没有人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还在心里渴望着某个身影,某个能够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将所有的疲惫和灾厄牢牢拦住的身影,某个在他彷徨不前,忙忙碌碌却毫无结果、甚至完全走错了路时,将他拉回正道,并狠狠斥责惩戒的身影。
他从未这么直观地感受过死亡,身边熟悉得可以看做是友人的长辈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故去,新老交替,全新的面孔很快充斥了整个朝堂,甚至于当年陪他一道在殿中探讨的人,也已经只剩了个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着、努力想熬到再见先生一面的谢芷汀了。
而现在,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以一个帝王该有的傲气和礼节,坦然接受着来自四海各国的朝拜和献礼,可他的灵魂,却还躲在躯壳里痛哭着。多久了,已经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看到过那个他视作家人的人了?
他知道风静姝说的是对的,这些年,他已经利用皇家暗卫散布消息,潜移默化地让朝中众臣知道了自己喜欢男子,用各种理由巧妙拒绝了想要为他选秀的人,为此,甚至不惜自污名誉,遣人将他觊觎先生已久、想要让先生复活并将其视作禁脔的消息一并散布了出去。
长久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的信心,只要先生醒来,只要先生重新活下去,便是要他与先生此生再不相见,便是中间的过程会要了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他人的悲欢与我何干?我只要那人的冷暖自知,但却终生难至。由此,旁人的喜悦仿佛都隔上了层朦胧的布料,灵魂超脱躯壳,冷冷地旁观着世间百态,仿佛是在看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角儿,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属于他一人的、无可排遣的、无穷无尽的寂寞和悲凉。
先生,您看到了吗?这天下海晏河清、万国来朝、歌舞升平,盛世之景皆如您所愿,但天地辽阔,我孤身一人站在权力的顶峰,却独独再看不到一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