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烨哑口无言。
此事,不可说,也说不得。
他无怨于世,是世人负他良多。
没有人知道挣扎在血色中的人承担了多少,那个时代那些所谓的谋士诡才,其实都只是躲在这个身影背后,坐享其成的懦夫。
他们洋洋自得于平日里蝇营狗苟得来的利益,他们忧心忡忡于手中家族权势的变动,他们坐在高位,却冷眼看着众生凄苦、百姓流离,连侵略者都能讨好交易。
就是他们,想着身边的那人不会离开,就是他们,想着无论何时回头,都能重新挽回那人的心意,也就是他们一次次地,用各种理由,把刀深深地扎进那人的心口,想着自己总会被他轻易原谅。但他们从来不知道,那人也会痛,也会失望,也会不再依恋人间。
白雾瞬间爆发出了极疯狂的推力,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楚烨伸手,死死揪住了之前他放在桌上的茶杯,想要多留一会儿:“先生,不是的,我们都后悔了,我们都想选你的。您先跟我回去吧,再给我们个机会,再让我们试着弥补一下,要是不愿意,您再回来也行啊。”
那人的身影背对着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作用在他手上的力度愈发大了,白雾渐渐包裹了楚烨的身形,如愿以偿地撕扯着他握着杯子的手,他很快,就要抵挡不住了。
手指被慢慢地掰开,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落下,楚烨很快便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被迫离开的时间近在咫尺,那人依旧负手而立、一语不发。可在他以为,他再也没可能听到对方回答的时候,却听到那人一如往常、有些无奈的叹息声:“阿烨,我累了。”
累了,所以不想猜了,也不想赌了,结局左不过是个死字,既然能够有一种体面的退场方式,又何必再纠结着挣扎下去呢,在成为镇远侯之前,他早就活够了。
像是映证着他的话,楚烨的手指终于从青瓷的杯子上滑落,整个人被白色的雾气席卷着抛飞出去。隐约间,他看到那人施然回首,望向他离开的方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翡色的杯壁,嘴角还噙着温和的笑意,而快速向后的他,只来得及大吼一声:“不!”
光影飞快地从他身边掠过,楚烨忽然感觉系在他腰间的玉佩微微发烫,紧接着,脑中传来了文铭宇熟悉的声音:“陛下,我提醒不了您太多,但我可以告诉您,子澄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随后的场景就是子澄最深重最不愿示人的梦魇,您一定要记清楚了。”
楚烨微抿了抿唇角,文铭宇自是不会骗他的,虽然他面上不想承认,但知道了事实,他也多少有被安慰到。在心里回味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楚烨有些骄矜地微笑起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这样说来,他是不是也算是成功地算计了向来通晓百事、看透人心的先生一次了?
文铭宇的声音刚消散不久,原本厚重的白雾中,就开始出现浮光掠影般短暂的画面,楚烨收敛了心中杂念,一面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慢下来,一面专注地向出现变化的地方看了过去——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段经历,那段完整得足以让他夜夜噩梦缠身的记忆。
那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可能是一座很小的穷人家的房子,浓郁的、无孔不入的黑暗包裹着整个画面,地上的血迹肆意蔓延,浓郁得几乎隔着画面都能嗅到血腥味。而他的先生,当时尚还稚嫩的、身形瘦弱、看起来甚至只有五六岁的先生,鬓发凌乱,神色沉郁,眼中还带着些许癫狂的红色,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孤身一人,站在了整间房屋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