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玉感觉自己的手心渐渐出了一层薄汗,垂眸避开了太子和渊黎二人探究的目光,否认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景象罢了。”
“看来,尊上想起的景象也不是太好。”太子似无意说了一句。
心中一惊,原本按下回忆,又在脑海中翻涌而至。她垂下双眸,尽量不去看四周的景象,口中对太子和渊黎道:“这里就是普通的集市,没什么好看的,我去旧时的小屋看看。”
说着便跃身而起,向远处掠去。太子与渊黎见她神色不愉,便纵身跟了上去。
行到一处偏僻的山林,林间的小路早已荒芜,她抽出破晓,一下一下地将路又劈了出来。
“许久没有来了,竟快要连路都看不清了。”若非还有几块比较显眼的石头,玱玉都会觉得大约是自己走错了路,存错了方向。
二人也跟着她将这一路劈得更宽了些,踏着年久的石块,一步一步地迈上山中,终于在一处林子里,看见了一座岌岌可危的小木屋。
玱玉站在这个小木屋前,为它施了法术,重新恢复了当初记忆中的模样,看着焕然一新的门扉与窗户,仿佛下一秒,丹月就会将窗户支了起来,以手接雨道:“姐姐快看!下雨了!”
伴随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推门而入。
“姐姐,你回来了?”丹月笑语晏晏地看着她,淡色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她鼻青脸肿的模样。
“姐姐,你又受伤了?”丹月手忙脚乱地从柜子中翻出跌打损伤用的药膏,又端了盆干净的清水,将她好不容易按在了板凳上,又轻又柔地给她细细洁了面,抹上了药。
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渊黎与太子没有想到,身为魔尊的玱玉,以前竟是就居住于这样简陋破损的小木屋当中,二人就这样静默地站在庭院当中,心中料想玱玉定然会有一番感伤,自觉不去打搅。
但忽然一道红色的残影,掠入屋中,“砰”地一声将摇摇欲坠的屋门关上了。
玱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按在了榻上。
赤红色的宽袖铺在她的身边,丹越双臂撑着床榻俯视着她,长发垂落而下遮住了倾泻进来的霞光,将玱玉彻底笼罩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你又瞒着我!”压抑着忧虑与愤怒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原本是温柔懒散的嗓音,都带上了十足的沙哑。他胸口起伏着,双眸定定地看着玱玉,若非他一贯温柔,玱玉都要觉得自己像是快被他拆吃入腹一般。
“丹越……”她有些愧疚,原来就是怕他多思多虑放心不下自己,才打算瞒着,而且他身上的伤才刚刚恢复,玱玉实在不想将他再拖到这件事情里。
“你到这里来,不该瞒着我的。”说着,他喉结微颤,快速偏过了头,可还是有水滴擦落到玱玉的面颊上。
她伸出手,贴上丹越的面颊,轻声道:“你怎么哭了?”
丹越偏头不语。
玱玉只得伸手揽上了他的后背,轻轻抱着他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撇下你独自前来的,可我怕你见到旧物又心生忧虑,所以……”
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从床榻上扶了起来,丹越闷声道:“我知道,这其实不算你的错。”
玱玉将他眼角旁泪痕擦干净,哄道:“是我的错,我会注意的。”
丹越的眸中水光盈盈,似有无限委屈地望着玱玉,直叫她心中酥软无比,后悔没有告知他,又让他着急赶来白白担心一场。
“为何外面那两个,也跟着来了?”收起了眼泪,丹越想起了正事。
玱玉倒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
“让我来猜猜。”丹越站起身来,幽幽道,“想必,你给我看的三百一十七处封印中其实还少了几处,这几处封印恰巧渊黎知道,你便偷偷背着我同他们一起溜出来了!是不是?”
玱玉惊得目瞪口呆,她的意图已经怎么明显了吗?怎么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丹越的指尖拂过年久陈旧的桌面,桌面上还留有旧时的划痕,有些地方将要腐朽了,他手中法力流转,腐朽的地方便恢复了记忆中的原样。
他看着周遭熟悉的物件,接着开口道:“若我猜得不错,其中有一方封印,应该就在此附近,对不对?”
这下玱玉真的是无言以对,震惊莫名。然而,更令她震惊的却还在后面……
“你要找的封印,在狍吾山上,对吗?”他站在五步开外,回身望向玱玉。
而后又浅浅地笑了起来,他从玱玉几近呆滞的表情上,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如此。”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玱玉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疑惑道,“你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法术吗?”
丹越一步一步靠近这个正在胡乱检查的少女,低声道:“若我要对你施法,才不会施在什么衣服上。我一定会,会施在你的心中。让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玱玉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丹越,他的面容早已非昨日,虽然依旧好看的紧,却多了侵略之意,眉目之间有了些沉沉忧思的影子,一双瞳孔深不可见底,对着下属有时即便在笑,也能看见凉凉的寒意。
他本就与她、与整个魔族不同,却凭一己之力,牢牢地站在她身边,很多时候更是他在保护着她,给予她强大的后盾。有的时候玱玉甚至觉得,若非遇见丹越,现在的她恐怕根本不会站得这样高,高到足以让大部分的人畏惧她、服从她。
他们二人相辅相成,直至今日。所以她的很多想法,他即使不用寻找什么凭据,也能知晓。而他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敏感?变得万事都恨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
小屋中一时寂静无声,“咚咚……”木门被人叩响,门外的太子殿下谨慎询问道:“尊上看好了吗?”
玱玉忙答道:“好了!”她才刚开口,门就被丹越拂袖打开,太子见到他面容冷峻地立于桌旁,心中叹道:果然是他!
打开了门,丹越便越过太子等人来到了庭院中。
虽然小屋被施了法术,恢复了些以前的样貌,但庭院中还是有一些凌乱。丹越以手捏诀,法力从手中向四周扩散开来。
转瞬之间,篱笆上爬满了鲜花,青石板路弯曲着延伸至门扉处,屋檐下多了一处叽叽喳喳的鸟窝,原本一些没有的东西,也被添了进来。
玱玉从焕然一新的屋子中出来,看着丹越嘴角含笑地站在庭院中向她望来,她开怀道:“还是这样看起来温馨一些。”
“嗯,这才像我们一起住过的地方。”丹越愉快地扬起了眉梢。
“你们原先‘一起’住在此处?”太子有些吃惊,心中默默道:看来传闻中这五长老一厢情愿的事是假的?都住在一起了啊!
“是啊!”玱玉回答的倒是干脆至极。
丹越面上的笑容一下子便绽放了开来,显得很是开怀。
“他也与我们同去?”渊黎忽然道。
“对啊!”玱玉莫名道,“怎么了?”
太子尴尬一笑,冲玱玉摆手道:“没什么,我们快些去狍吾山吧!”
“看来渊黎上神,倒并不太想见到我。”丹越故作无谓着道,眼神中却是非常浓厚的敌意。
“彼此彼此,谁知道我重施封印术的时候,你会不会偷袭我呢?”渊黎回敬道。
玱玉看着二人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竟然争吵起来,颇有些头疼。可是丹越已经为寻她而来,总不能现在将他赶回去吧?
丹越怒极反笑,语气轻佻道:“原来上神一直都是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到这儿来的?”渊黎谨慎地反问道。
玱玉一愣,难道不是猜到了她的行程,所以赶来的吗?
见丹越沉默不语地冷冷看着他,渊黎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悠悠道:“方才我与留景通灵,他告诉我,原本他与你皆在浸寒处说话,你却突然似接到了什么消息一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
“所以,五长老,请你解释一番,你是收到了何人的消息?”渊黎坚定地吐出这句话,便见丹越变了脸色,面如寒霜。
几人皆看向丹越,玱玉站到他的身前,正欲为他辩驳,却见渊黎冲她施了一术,她便忽然感觉肩上微微一重,一只毛茸茸的黑影便从她的肩上“喵呜”一声跳下,滚到了一边。
玱玉看去,却见是一只独眼的黑猫,它从地上打了个滚,便化作一团墨色的烟雾,烟雾中一身黑衣的少年恭敬地轻声道:“尊上,冒犯了。”
原来是丹越的心腹——独鸦。
独鸦的原身就是一只黑色的猫,因为特别擅长跟踪和寻迹,所以被丹越收在身边成为了他的心腹。这样想来,也更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一开始能如此确定自己就在此处了,原因便是他心知自己可能会瞒着他做一些事情,所以派了独鸦来追踪自己。
玱玉心中轻轻叹息,原本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但这次外出有些不同,她需要借渊黎之力重新补上松动的浊气封印。此时魔族有意隐瞒了一个人的行踪,若渊黎在封印之时出了差错,或者丹越故意让独鸦进行偷袭刺杀,那么渊黎的境地会变得十分危险。
所以,她也更明白为何渊黎会如此敏感了,毕竟他与丹越之间有过节。
“上神真是是眼力过人。”丹越虽然心知渊黎是怎么想的,却半点不肯为自己解释。语气怠慢至极,令人非常不悦。
饶是渊黎脾气再好,被人这样三番四次的试探嘲弄,也不由得怒了起来:“你当我是怕你吗?”说着微曦应召而出,向丹越刺来。
玱玉手疾眼快,一面按住丹越欲召螟蛉的手,一面将要独鸦拦住,自己挡在了丹越身前,吓得他睁大了双目,急道:“玉儿!”
微曦万分惊险地贴着玱玉的脖子停了下来,她直视着渊黎,半分没有退缩,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渊黎连忙撤回了破晓握在手中,对她道:“尊上,好胆量。”
太子被这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若这位新魔尊在他们手中受了伤,以这五长老的脾性,只怕他们三个就回不去了!
虽然渊黎将剑控制得极好,只是瞬息之间的轻轻一贴,玱玉细嫩的脖子却仍是被微曦锐利的剑锋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口子,微微沁出了些血丝。
独鸦眼看着就要冲上去与渊黎一战,却被玱玉怒喝道:“退下!”
丹越亦摇了摇头,说道:“回去吧。”
独鸦领命,只愤愤不平地瞪了眼渊黎,转身消失于原地。
“怎么这样傻?”丹越看着她被剑锋划出的伤口,紧紧皱着眉头。
玱玉的一只手仍握着他的手腕,安抚道:“我无妨,还是封印重要。”
说着,她从袖中找出一条细细长长的丝帛,以前伤的多了,袖中总是会存着各种各样便于包扎的布条之类的东西。
太子见她因渊黎受伤,忙不迭地从袖中找出了天族的疗伤药,准备递给玱玉。却被丹越一个阴狠的眼神生生止住了步伐,玱玉见他为难,便抬手接过了这瓶伤药。
她一手握着丹越,并不方便自己包扎,便将丝帛与伤药递给了丹越。他接了过来,将伤药往自己袖中一放,重新取了一瓶出来,仔细地帮玱玉抹了伤药,包扎好了伤口。
玱玉对他浅浅一笑:“若想跟着我,那这一路,你必须听我的,别再和渊黎动手了,知道吗?”
丹越垂着眼睛,勉强道:“……好。”
玱玉这一伤,倒是让两人暂时放下了怨怼,总算看似平和地到达了狍吾山。
自从她与丹越联手,在这里斩杀了饕餮,炼制为剑后,已过去七千年了。这七千年间,她一直不曾再踏入此地,只因这里满是她与丹越浴血的记忆。
他们四人,从狍吾山的脚下沿路上山,山中异石嶙峋,有的高耸入天,有的奇形怪状。上山之路十分不易,遍地的巨石或碎块,若不运转法力,则十分难行。
四人皆运法力,轻跃于巨石之上,时而看见有认为断裂山体石柱的痕迹,碎石崩裂四处散落,想当时亦是十分激烈的搏斗场面。
渊黎与太子都心知肚明,玱玉手中那柄破晓,便是用此山中的饕餮残躯和魂魄铸造而成。她眼下拿着这柄剑有多威风凛凛,当时诛杀饕餮时就有多么惊心动魄。
只在心中想着,二人便对玱玉又提升了一些认识。
但玱玉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是重游故地,她却将往事一点点串联起来。
三界之中凶兽数量颇多,饕餮虽然号称“三大凶兽”之一,但一直老老实实地居于狍吾山上,虽肚子饿得很了,也会出来溜溜寻些食物,但大多不会疯狂到屠戮的地步。要不然,距此山三百里之外的北嚣山上,也不可能一直生存着魔族散落的族民。
这么想来,当初饕餮发狂,进入了乌落村想必也是有迹可循了。
四人寻了处最高的山石,向下俯视着嶙峋众石,石间的遍布着晶莹润泽的白色美玉。霞光之下,显得众彩缤纷,绚烂夺目。
玱玉看着一处空旷之地,微微出神。
那处的土石皆呈现出比周围山石还要深一些的颜色,像是长久以来被颜料浸染的结果。周遭的玉石也因此变得红润剔透,像是一滴滴血液在光的照射下,闪耀着。
那是饕餮最后咽气的地方。
鼻尖仿佛嗅到了当时浓重的血腥味道,腥臭的味道中,还夹杂着一丝诱人的甜香。她不禁看向站在身边的丹越。
只见他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平静而温和。似这般种种过往皆不被他放于眼中,即使曾血流满地,险些丧命于此,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缕将散尽的浮烟。
世上万事,弗能入眼?若存牵挂者,皆一人尔。
玱玉见他神情如此深沉,不由心中念到:日后也不知他会与谁心心相惜,念念不忘?我家丹越如此专注又贴心,谁得到了他的青睐,便就是永生永世的福气呀!
眼下,时辰已不早,待霞光落尽,天色阴沉下来之时,再寻找封印便会困难一些。
这搜寻封印的主力,非渊黎不可。可他也是幼时才随着东极青玄帝君来到狍吾山补足封印过一次,早已记不清封印的具体位置了。眼下便只能依靠模糊的记忆,与众人的合作。
渊黎思索道:“……好似是在巨大的山洞之中。”
玱玉回忆了一番饕餮的体型,那应该就是特别巨大的山洞了。她看着脚下乱糟糟的山石,心道:这儿的山洞看起来还不在少数!
一番安排之后,太子与渊黎一路,玱玉与丹越一路。众人以烟花为暗号,若是寻到了封印,便放烟花集合。
如此约定后,玱玉与丹越便纵身一跃,向相反的方向搜寻而去。
霞光在落在二人身上,身影渐渐朦胧起来。
(最近在改文,所以先临时放上来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