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格外偏爱黑夜,一把油纸伞遮不下行路的两个人,于是李盛铭便将伞留给王纭若遮。他所穿的斗篷由羽裘编入竹筋丝所制,质地较一般厚实且雨水不侵,风一吹雪即落,好在从榭园到芳园的路并不长。
几日的雪下了下来,虽然日日有人清扫,可到了晚间依旧积了厚厚一层,那些已经被踩实了的雪压在底下早已形成了厚厚的冰面,于行路而言着实有些不便。李盛铭便提着灯走在前面照路,他身形修长,一步一个脚印深深的刻进雪里。纭若便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刚好他的脚印可以完完全全放下自己的脚,于是便踏着他行过的路行走。李盛铭知她在跟着自己的脚印,故而走的较平时慢些,两人一路无话,只闻得蹋雪声。
芳园与其说是个园子,其实不过是松鹤堂附带的一个院子,因岑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格外疼爱些,便将自己的院子分出一套院落来给李殊桐单住。一则,将她养在眼前放心些;二则,无需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眼看就要到松鹤堂门口了,李盛铭心知不太方便再往前走了,便远远的止住了脚步。纭若正专心行路,全身心盯都在脚上,并未留意到他已停下,不经意间便撞了上去。她一声惊呼便向后倒去,李盛铭当即伸手去拉她,结果脚下一滑,两个人重重的叠在了一起,一个大大的人印子便被印在了雪上。
王纭若推了他几下,实在是推他不动,侧过脸刚好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三爷,可否动得了?”。
李盛铭被这一摔,本就有点发懵,身下又是软玉温香,方才的酒气尚未散尽,顿时脑袋有点不清楚了,转头问道:“什么?”,一瞬间他的嘴唇一不小心擦过了她的脸颊,两人皆定定的望着对方,都是初涉情事之人,一时皆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纭若是个女孩家,即便知道这种冒犯是他无意为之,可此刻她心跳加速呼吸沉重,加之他的重量早已压得她无法呼吸,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之际使出全力将他推至一边。
李盛铭翻了个身,见她要起身,也不知为何,便伸手将她拉住。这几日本就雪深路滑,这一下王纭若直接给李盛铭砸了个结结实实。因刚刚李盛铭摔倒时,是在他还清醒的情况下,他尚且知道用手肘去撑一撑缓了力道,但是王纭若这一摔,是在双方都无意识的情况下将他砸了个实实在在,李盛铭被她砸的疼得哼了起来。
纭若知他一贯是爱讨巧卖乖的,想着刚刚自己被他那么大个人给砸下来也没有像他这般疼痛的样子,便当他是在装模作样来骗子自己。于是不再理会他,赶忙逃开了,留下李盛铭在雪地里着实躺了好一会儿。
纭若回到屋内空无一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喘着气回神。过了一会儿,一个房下的婆子手持一根蜡烛前来帮她点灯,“纭姑娘,房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有什么需要吩咐老婆子就好。”
“谢谢妈妈,我这没什么事了,你也去睡吧。”婆子听到她这么说也巴不得她不要使唤自己,点好灯烛就下去了。
灯烛将她照映出一个长长的黑影,火星燃烧出长长的黑线,衬着她今夜的愁思飘忽天外。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妈妈扶着岑夫人的手正站在房门口瞧着她。
王纭若瞧着今夜的岑夫人和平日的岑夫人好像不大一样,退去了珠钗美服,简单的素色衣裙外罩了一件灰裘大衣,头发也只用一根翠玉的簪子挽了起来,与其说她妆容浅淡不如说是神容憔悴,让人看着着实生出几分心疼来。纭若起身施了个礼,“夜深了,惊扰到夫人了。”
岑夫人招手唤她坐下,“纭儿,这便是你多想了。你今日陪桐儿过生辰定然被她闹坏了,特来看看你。”
纭若心道,如何今日岑夫人与自己这般熟络起来,心下便有几分警惕,生怕是自己有何种言行不当惹得岑夫人不快。“夫人,姝桐天性活泼,纭若虚大她一些,应该事事规劝她些的。”
岑夫人温柔地看向她,说道:“孩子,你不必如此,姝桐的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会不知,实在是与你无关。”
继而岑夫人话锋一转:“只不过,她这个样子,就这么嫁了,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桐儿要是能有你这般聪慧识礼、行事有分寸就好了。可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要她承担那样重的担子,我真怕她将来一个人应付不了。”岑夫人说到心伤处便忍不住泪流了下来。
“夫人,您以德善积家,于后者必有福报。姝桐虽小,但心里也是极有主意的。她曾说过,得您十五年谆谆教诲无以为报,愿为若水倾之、载之以报您大恩!可见她心思清明,您亦可放心。”王纭若说道。
岑夫人再一次讶然,果然柔弱胜刚强。她虽出身不高,却颇有几分闻识,说话也见聪明,行事也见稳重,品行也是个良善的。姝桐将来嫁至金国,孤身无依,身边必得有个行事稳重又重情谊、心思通透的人相互帮衬着,未来的日子才能熬得下去。她知道与这样聪慧的人说话也无需弯弯绕绕,驳来驳去的也无甚意思,便明明白白的对她说,“纭姑娘,我知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私心里有个念头望你能全了我的心愿。”
王纭若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夫人,请讲!”。
“我想你代替桐儿嫁去金国。当然,我明白这个要求着实过分。可是,难道你不愿意为自己和家人挣一份前程吗?以此事为交换,我定然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岑夫人自若的望着她问道。
王纭若征了征,哑然笑道:“这种人恐怖之不及的事情,为何夫人自信我会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