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巧是被疼醒的。
麻药劲儿刚过,痛感就像冰凉的井水一般,慢慢地,不可抗拒地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进去。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似的拍打着水面,然后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吞咽空气。白炽灯的光刺进眼底那一刻,她是恍惚的,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死是活。呆了半天,看到对面床上躺着的是自己那个瘸腿的老子娘,才想起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小手术”。身上汗津津的,已然是湿透了。
四下看了一圈都没找见小路,她心里有点儿发慌。
自己是这急诊室的“回头客”了,上一次在这过夜还是三年前,那时候是春天,比现在凉爽些,约摸也是这么个点儿,黑漆漆的。自己赌气跑出去了,小路发疯一样地找她。如今,竟是一般光景,可是却调了个个儿,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她。
手术的位置靠近膝盖,所以打了夹板,整个右腿直直地绷着不能动,麻药劲儿过了胀得发紧又疼得厉害。韩小巧盯着她娘那条干瘪弯曲的瘸腿,浑身发冷。她不知道小路去哪儿了,只盼着他能赶快回来,自己一秒钟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瞪着眼睛盯着门外,耳边是她娘浑浊的呼噜声,催命一般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韩小巧觉得自己的眼窝子生疼,可她不敢眨眼,怕再也等不来那个救她的人。
小路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定定地站在门口,韩小巧的目光像剑一样刺在他心上。他太熟悉这束光了,这个老天爷塞给他的妹妹嘴像木偶一样咧开的时候,他觉得透不过气。可看到她眼泪终于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却是放下心了,只因着他确认自己是感同身受的。
韩小巧盯着他一直走到病床前坐下,想问一句“恁上哪儿了?”却觉得有点多余,便紧紧地抿着嘴,抱着小路的胳膊把头埋进他衣服里。小路摸着她的后背,像给小猫小狗挠痒痒似的,一下一下地,不紧不慢地。韩小巧好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这都不要紧,小路就这么挺直了背,从她的头顶顺着,一点一点地摸着,哄着。任由墙上的时钟呆板刻薄地“咔嚓咔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呜呜”的抽泣声从怀里传出来。小路手上不停,心却定下来了。
韩小巧自小就是个要强的,如若今天她是“哇哇”大哭着叫骂,或是装模作样恶狠狠地赌咒老黄一家,那自己反倒要害怕了。现在她哭得足够伤心,足够委屈,才是真的发泄了。想到这,小路便再也忍不住,把眼泪一颗一颗地,都砸在她的后背上了。
直到韩小巧哭够了,哭累了,抬起头来,两个娃脸对着脸,“噗嗤”一声,混着鼻涕眼泪地都笑了,实在是太邋遢,谁也没憋住。
韩小巧用袖子“噌”地一下抹掉鼻涕,还想去给小路也抹一把。吓得后者赶紧弹开,拿着毛巾先给自己抹干净,又捧着眼前这个邋遢大王的脸,认真地擦着。
“小路俺饿,前胸贴后背咧!”
小路笑着使劲儿捏了把她的鼻子,把鼻涕拧得干干净净的,才将饭盒端起来,努了努嘴让她赶紧吃。
“咋就一份?恁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