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燕不明白孙明远有何用意，但还是应了一声。

她依照吩咐，带着同意书再度来到李成峰的病房。李成峰坐在床上，姜月容正在流理台切水果。

她在两人面前朗读同意书，并请他们签名。李成峰先签，接着姜月容也签了。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赵晓燕将文件收进档案夹。

“打扰了。”她朝两人点点头，准备离开时，李成峰出声叫她：“啊，住院医师。”

“什么事？”

李成峰搔搔头，朝姜月容瞄了一眼之后，面向赵晓燕。“这样就算决定了吗？”

“决定？”

“就是，该怎么说？不能改了吗？”

哦，赵晓燕点点头，总算明白他想说什么。“如果您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只是，往后要怎么做，必须请您再和孙明远教授讨论了。”

“呃，这样的话，要在什么时候之前说啊？”

“随时都可以。”赵晓燕说。“只要在手术开始之前都可以。说得精确一点，在麻醉生效之前。”

“啊，这样啊。”

“您还在犹豫吗？”

赵晓燕的问题似乎太直接了。李成峰以一副你怎么这么说的神情皱眉，嘴角向下撇。

“我不是犹豫，只是以防万一，想问问看，我还得考虑到公司啊！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需要我出面。身为领导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大意。”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也会转告孙明远教授。”

“不用了，不必告诉孙明远医生。”李成峰举起右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不必看得那么严重。”

“是吗？那么，不打扰了。”

“嗯，谢了。”

离开病房，赵晓燕在走廊上边走边想孙明远要她送同意书过来的原因。他一定是看穿了李成峰的心情，知道李成峰无法当他的面将内心的犹豫说出口吧。

赵晓燕的思绪又飞到十几年前。赵健华和陈慧芳也曾经像李成峰夫妻一样，听孙明远说明手术的内容和风险吗？当时手术不顺利致死的机率，应该远高于现在。

赵健华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赵晓燕最后一次去探望的那天，他还笑着说，要活就要活得很酷。

赵健华一定也很不安吧！但他的确会把不安暗藏于心。然而，赵晓燕猜想，他对手术的信心甚过一切。一定是深信可以将一切托付给医生，才会有那样的笑容。

手术前只有一件事能让患者安心，那就是医师的话。

天底下没有绝对没问题的手术――孙明远刚才向李成峰说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那句话不是让患者安心，而是要让患者下定决心。李成峰听了那句话之后，犹疑了。

究竟，孙明远是否对赵健华说过同样的话？他真的将所有风险都毫不保留地公开？真的没说“绝对没问题”这句禁语吗？

对孙明远而言，赵健华是夺走儿子性命的凶手。当他能够左右这男人的生死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长久以来，赵晓燕一直怀疑是陈慧芳与孙明远的男女关系将赵健华推上死路。她之所以成为医师，可以说是为了找出答案。

然而，如果孙明远还有另一个动机――为儿子报仇――那又如何？

也许这个动机更早形成。一看到上门求诊的赵健华，孙明远应该立刻察觉他就是当时的警察。相对的，赵健华却没发现，只是担心自己的病情。

孙明远是否在检查赵健华的大动脉时触机？这是一场高难度的手术，成功率不高，即使失败也不会有人起疑，更不会被追究责任……

与陈慧芳建立深厚的关系，则是之后的事。在这方面，他是否另有图谋不得而知，但赵晓燕猜想应该是巧合。要靠心机算计来赢得女人芳心，一般男人是办不到的，更何况陈慧芳身为人妻。只不过，她可以想象，孙明远对于与陈慧芳发生外遇，并没有太多踌躇，甚至非常积极主动，因为这也可能是复仇的一部分。这么一来，他便得到一个最佳共犯，得以使最后的计划顺利完成。即使赵健华死于手术，只要陈慧芳不说话，就不必担心有人投诉。

手术前想必照例进行过会谈，但会谈中，孙明远是否正确告知手术的风险则相当可疑。因为如果太过于强调危险性，赵健华可能会选择不动手术。

没有经过充分说明，一味地让患者安心，并签下同意书。这虽然有违知情同意，却不会有人发现，因为签名的家属是陈慧芳。

墨黑的想象无止境地扩展，赵晓燕甚至怀疑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是否能够参与李成峰的手术。

回到办公室，张效诚正在与别人交谈，那个人一回头，原来是唐少华。

赵晓燕向他点点头，然后看着张效诚。“怎么了？”

“你认得这位吧？公安局的刑警。”认得，她说着并点点头。

“他来问一些有关李成峰先生的事。问到除了孙明远教授以外，还有没有其他负责的医师，我说你也是。”

“对不起，打扰你好几次。”“麻花”警官唐少华朝着她笑道。

“没关系，不过为什么要问李成峰先生的事？”

“有很多原因。”

“我要去加护病房了。”张效诚站起来，离开房间。

赵晓燕在张效诚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对不起，百忙中还来打扰。”“麻花”警官唐少华行了一礼。“不过，幸好负责的医师是你。如果是不认识的人，恐怕多少都会有戒心。”

“是关于恐吓的事吧。”

“是的。”

“李成峰先生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麻花”警官唐少华摇摇手，“现在还不知道，说不定完全无关。只是，所有可能的线索我们都要调查。”

“患者的事情我们原则上……”

“这我知道，我不会问他的病情。只是想请你回想一下，李成峰先生住院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特别的事情？”

“例如有没有人来问一些关于李成峰先生的事，或者有没有在病房附近看到可疑人物。”

“这个呀，”赵晓燕沉思，“我倒想不出来。”

“是吗？”

看着“麻花”警官唐少华郁闷的表情，赵晓燕突然想到一件全然无关的事――这个人，会不会知道孙明远和赵健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