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乐瑶十一岁这年,对大秦国来说有一个多事之春。
正月十四,也就是于乐瑶等人从万寿寺回府第四日,突然从宫里传出一个大消息。
四妃之下,一直最得皇上欢心的婉昭仪因忤逆圣意被褫夺封号,降为才人,移出藻仪宫。宫内消息一出,就将宫外和婉昭仪有些许牵连的人们炸了个五雷轰顶人仰马翻,急忙托人四处打听内情,但不论他们如何探听也实在猜不透,这顶帽子扣得大大的‘忤逆圣意’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这头乱麻还没理清楚,临近傍晚,圣心难测的皇上又大张旗鼓地升了司徒雅心的品阶,从婕妤一跃而上,给了个正二品的修仪,赐号珍,居瑞和宫。
众人都知道,现宫内执掌凤印者唯皇后一人,皇后之下贵、淑、德、贤四妃各一人。
除去这五人外,就只有已经被废黜的婉昭仪品阶最高。现下皇上一个忤逆的大帽子扣下来,昭仪、昭容、昭媛三阶就全成了空位。昭媛之下就是修仪、修容、修媛,所以司徒雅心这一升,也不免让自己挂上新的‘四妃之下最得圣宠’的花名头。
且不说这花名头对司徒雅心和司徒府来说是利是弊,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了不得的皇恩圣眷。所以才得了消息,善于结交附会者,便直接拿了名帖请见,让司徒府门前一连数日都是轿来轿往,好不热闹。
越是这种时刻越容易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也越容易博出名声结交贵女。所以因得了怪症全身发黄,只能困在屋内的司徒云槿气得连摔了好几个汝窑瓷瓶和香炉摆件。
“未央!未央!人死哪儿去了?!”司徒云槿高声在屋内嚷道:“我的镜子呢?”
未央听见喊叫,急慌慌地端着药碗就推门进来,见云槿正满屋子找镜子,小心翼翼地说:“小姐,药好了……”不等她说完就被云槿呵斥打断:“我说要镜子!你聋了吗?!”
“小姐还是先喝药吧,等好全了奴婢再给您拿镜子。”未央将药碗放在桌上,低声劝慰。因为忽然改变了肤色,司徒云槿不时就让未央拿镜子给她瞧,一看未有改善,整张脸还是黄澄澄的,瞬时就愤怒地摔了镜子,所以槿桐院内已经没有镜子可用了。
府里都说四小姐待人最是亲厚和善,很是羡慕她们这些分到槿桐院伺候的丫鬟,可又有谁能猜到,私底下的四小姐和传言截然相反。
回到自己屋内的司徒云槿会收起笑脸,言语冷淡,除了吩咐她们做事,很少和她们闲话,更不会同她们嬉笑、玩乐。往日里未央也只觉得她稍微严厉了些,可这次事情,却将司徒云槿暴躁易怒、阴晴不定的一面完全展现。每次一想到她那发起狠来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未央便觉得那绝不该是一个十一岁小姑娘所拥有的眼神。
果然,一听到未央不如她所愿,司徒云槿猛抬起头,乌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目光似阴冷的毒蛇,让未央感到一阵害怕。
“滚!滚出去!”司徒云槿手臂一挥,将药碗打翻在地,未央也不敢收拾,低着头往门口倒退,“是她,肯定是她!司、徒、乐、瑶!定是她要害我!”司徒云槿魔怔似地低声念叨。
未央咽了咽唾沫,边打开门边小声说:“三小姐也和小姐是一样的病症,正吃着药呢。”她可不是要为三小姐说话,只是两位小姐都染病这事儿全府都知道,大夫亲自诊断的,作不得假,若是三小姐要害人,又怎会让自己也染上呢。
“胡说!她怎么可能让自己也这般?”司徒云槿自觉最是了解自家嫡姐,若她要害人,定不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
“奴婢不敢胡说,是大少爷请的大夫亲自诊看的,瑶华院整个儿都关了院门,听那大夫说了,三小姐病得很是厉害,怕那病传出来,里面丫鬟都不让多走动呢。”
司徒云槿蹙眉听着,却想不起来前一世的自己和司徒乐瑶是否也得过这一遭病。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司徒云槿,不,应该说她不是这一世的司徒云槿。
在带着恨意和不甘突然重新活过来的那一刻,她无比的庆幸和感激!上天给了她又一次生命,不就是让她不要重蹈覆辙,让她将悲剧在源头斩断吗?只要司徒乐瑶不成为皇后,一切就有改变的可能!
上一世的她嫁给了荣亲王的儿子,也是重华郡主谢静姝的哥哥,谢铭舟!在当时可谓是一时风光无二,让人羡慕!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最后都终止在她嫡亲的姐姐身上!
她的姐姐,那个总是虚伪地待她亲热待她和善的亲姐姐,司徒乐瑶,不知耍了什么阴险手段计谋,成了太子妃。没过几年,皇帝因征战死于关外,太子即位,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秦国最尊贵的皇后!
哈!
你说她统领六宫,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耀至此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比她一个小小的亲王王妃不是更加风光?可偏偏,她却非要逼得整个亲王府满门抄家,最后死的死,囚的囚。她可是她嫡亲的妹妹啊!她怎能下得去手?!
她如何会不恨?如何会不甘?
她要报复,要复仇,要让司徒乐瑶也尝尝那种绝望无助心灰意冷的滋味!重活一世,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和警醒,这一世,太子妃之位,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抢过来!
只是,她虽是重活一世,但对前世的记忆却总是不连贯,有好些空白之处,如一团迷雾,任她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起来。譬如这次病症,她就想不起自己到底得过这病没有,又该如何治愈。
未央趁着司徒云槿愣神的功夫从门口溜了出来,她还是决定等四小姐情绪平复一些再去送药。
比起闷在屋内的四小姐,另一位三小姐可就快活多了。
此时声称正在院内吃药的三小姐正一手提着喜庆的醒狮挂坠儿,一手举着火红的糖葫芦串,潇洒自如地大步走在古朴的街道上,丝毫没有自己身为女子的自觉。虽然此时的她已经换了一身男子着装,但如此自然不扭捏的样子,也着实让一旁穿了便装的司徒昊天很是怀疑。
于乐瑶一身掐丝月牙白的长袍,脚踏黑靴,腰间系一黑色镶宝石革制腰带,带上一侧坠着一块晶透的螭纹玉佩,另一侧挂着一个白玉雕双鱼香囊,头上梳束髻冠,两侧留有细长的飘带随长发垂在身后,随风而动。司徒昊天大丫鬟芙蓉的手巧得很,一会儿功夫便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扮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你该不会,偷着出过府吧?”司徒昊天想到,她已经学了轻功,即使偷偷跑出府,也不会有人发现。况且虽与他过招时在招式上还嫩得很,但对上一两个地痞宵小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于乐瑶连连摇头:“怎么会,你别胡说!我可乖巧着呢!”
乖的人会给人下药吗,司徒昊天打趣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他也猜到是云槿有错在先,但毕竟两人都是自己亲妹妹,又因着一起习武,难免和这三妹妹多接触些,这才让司徒乐瑶也一同装病,打消云槿的猜忌。只是想着乐瑶手背上的红痕,又觉得多少让她多受了点委屈,便想将人带到府外玩乐一番。
况且,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莫琰也多次提醒他带瑶三出府一趟,去武器铺子选一把武器给她用。
趁着于乐瑶被路边小贩手中的鲁班锁吸引驻足观看,司徒昊天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本以为学武一事她不过贪图一时新鲜,却不想还真让她坚持了四年,不畏烈日不惧风雪,除了被府里丫鬟小厮堵截的几日,只要莫琰未说不来,她便能准时出现在忠勇堂。再苦再累未听她抱怨一句,伤了痛了也不曾哭过一声,倒真如那冬月凌寒的腊梅,不畏严寒,偏要在漫天飞雪中独自绽放,带起一抹勾人的冷香。
于乐瑶看着兴起,这鲁班锁她在现代听过见过,可就是没玩过,也不知道这古代的锁和现代有什么区别。看见有小贩展示,也想试一试,转头就将手中吃剩的下的糖葫芦串和醒狮挂件一股脑儿塞进了司徒昊天的手中,笑眯眯地说:“哥你帮我拿着,我看看这个。”
眼前人儿一转身司徒昊天便觉得那冷香扑面而来,连带着被塞进手里的东西,也似乎被沾染上那似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他指尖。
那街头小贩见有人不买还想白玩一把,本要同往日一样驱赶,哪知方一抬头就整个人儿呆愣住了,只觉得眼前的小公子怕不是神仙下凡或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怎能有人生得这般俊俏?一口挥赶的话语硬被他咽了回去,转瞬换成了热情的笑容,接近谄媚地凑到了小哥儿的身边,向他细细描述那鲁班锁的解法。
于乐瑶自己或许还未察觉,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眉眼已然长开,即使此时身着男子衣衫,那也比一般的公子哥儿更加俊逸灵秀,又因着学武,通身的气派便和常人不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随着她在街边停留的时间越长,司徒昊天便发觉,身边驻足围观的人好像也多了些。举目一望,果然看到几个眼睛盯着自家妹妹,口水都快流出来的龌龊之人。
司徒昊天突然觉得,他有点后悔私自带于乐瑶出来了。他虽不怕事,却也不想带着于乐瑶惹事,便随手丢了剩下的糖葫芦,将醒狮挂件塞进自己衣兜,拉着于乐瑶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哎,哎!小哥儿,着急去哪儿啊?”见于乐瑶要被拉走,有人急了,忙上前两步将他们拦了下来。来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于乐瑶却眼睛一亮,她这是遇到抢劫的了?
另一位膀大腰圆的同伙附和:“是啊,两位哥儿和我们一道吧。哥儿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未曾见过?”说罢嘿嘿一笑,配上他一口黄牙,真是猥琐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