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守月阁,云敖的心情便越复杂,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期盼,所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越是在意便越是不敢靠近了,可他又期盼着是奴才们谎报她的病情,她现在还好端端的待在守月阁中,只要他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去哄一哄、劝一劝,他们就又能回到从前!
当云敖推开守月阁的院门,隐约听到哭泣声,心便彻底坠入了谷底冰窖,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心揪痛到不能自已,好像呼吸都瞬间抽离了。
福顺赶忙扶住云敖,担忧的劝道:“陛下,小心龙体啊!”
云敖什么都听不到了,仓皇的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柳莞心,面容沉静而从容,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如他记忆中的美一般无二,好似他们之间并没有这六年,吵架分开也只是昨天的事。
云敖脚步虚浮的走到柳莞心的床榻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还有一丝余温,她竟没有等到他来,或者说,她临死都不想见到他吗!?云敖心痛难耐,深吸了几口气都抑制不住胸口刻骨的痛。
绿荷看着云敖,只冷淡而疏远的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云敖略带怒火的问道:“她病重为何没有人来禀报朕!”
绿荷淡淡的回道:“娘娘不想见您。”
云敖的身子随着绿荷的话猛地一抖,他皱起眉头,看着柳莞心苍白的脸,轻声问道:“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绿荷深吸一口气,说道:“娘娘说,这一生,她从未后悔过!”
云敖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迷蒙了双眼,眼中的柳莞心变得模糊而缥缈。
“未后悔过遇见你,未后悔过爱上你,未后悔过为了你进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来!”绿荷对云敖不是不气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柳莞心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姑姑,请慎言!”福顺在一旁小声说道,他怕绿荷极悲之下触怒圣上,引火烧身。
“无妨,让她说。”云敖闭了闭眼,却依然挡不住汹涌泛滥的泪水。
绿荷抹了把眼泪,略带悲愤的继续说道:“陛下,你与莞心相识于微时,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为了你,她也忍了让了,可你呢?可曾为了她有过一丝退让?为了你的皇位,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鸿鹄之志,你每每牺牲委屈的总是她!绿荷不敢说陛下有什么错,错的是莞心,她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给她一方净土,守她一生欢愉,护她一世周全,可陛下,给得了她江山,却给不了她这幸福!她这一生,终究是爱错了人!”
“六年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不容违逆,你可曾有一瞬也想起过,在这偏僻无人问津的冷宫有你的妻儿?六年了啊!你可曾想过来看看她们?也许你来过吧,也许你想等莞心先开口求你?可她到底做错过什么??你当年软禁兄弟,质疑妻儿,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相比你的父辈,你真是差得太远了!”绿荷将憋了六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管他什么尊卑有别,管他是不是冒犯尊上,反正柳莞心都已经没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云敖被绿荷教训了一番并未动怒,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甚至她所说的都是在替柳莞心发声。他看着站在一旁不停抽泣的小女孩,蹲下身为她擦了擦眼泪,可那泪水如泉涌,擦完便又流下,云敖和蔼的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红豆。”红豆抽抽搭搭的好不容易才说清楚。
“为何叫红豆啊?”云敖有些不解的问道。
“娘亲说,此物最相思!”红豆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转身扑到绿荷的怀中,哭喊道:“姑姑,红豆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娘亲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撕碎了所有人的心。
云敖心中震动不已,红豆最相思,她将所有对他的情思都寄托到了孩子的身上,他竟如此负她!
看向一旁的小男孩,云敖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问道:“你呢?叫什么?”
景幻抬手“啪”的一下打开云敖的手,抬起头看着云敖,一双和他极其相似的眼睛中迸发着毫不掩饰的愤恨与怨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还要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却不知眼眶已湿润,云敖觉得他像极了自己小时候。
绿荷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父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景幻的头,说道:“幻儿,不得无礼,他是你父皇,你忘记娘亲教过你的了?”
提到柳莞心,景幻微微低下了头,泪也落了下来,脸上挂着不符合他年岁的悲伤与忧愁。
绿荷看着云敖回道:“回陛下,他叫幻儿,皇子这一辈应从‘景’字,名景幻,他与红豆是一对双生胎,生于云敖帝三年十月初八,今年快要六岁了。”
孩子们都已经六岁了,他居然错过了这么多年!在她生死一线为他诞育龙胎的时候,他没有陪在她身边;一个个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孩子们渐渐长大,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在她思念着他熬过一个个寂寞的夜时,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她最后病重,含恨而终,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也是他应得的惩罚!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云敖痛彻心扉的仰起头,泪却顺着眼角肆无忌惮的滑落。
绿荷看着云敖,郑重的行礼请求道:“老奴一无用之人,本该追随先主而去,可莞心留下一双儿女,交于任何人照顾我都不放心,求陛下恩准由老奴亲自抚养他们长大!”
云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毫不犹豫的说道:“准了!”他俯身到柳莞心的床榻旁,低头温柔的看着她,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轻柔的印上了一个吻。云敖闭上眼,用这一个深吻,告别他今生唯一的挚爱……
再起身,云敖的眼中多了一份冷峻,边走边吩咐道:“将景幻与红豆安置到离朕最近的储月殿去,由绿荷姑姑近身照料!”
“是!”福顺赶忙应道。
“拟旨:册封二皇子景幻为太子!”
福顺一愣,却不敢置喙分毫,应道:“是!”
云敖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守月阁”三个字,心又揪痛着,他低声说道:“追封桃灼为皇后,发国丧!”
福顺大惊,连忙劝说道:“陛下三思啊,祖制从未有过给妃嫔发国丧之礼啊,这在我朝史无前例啊!只怕满朝文武又要为难陛下了!”
“朕就是要把从未有过的都给她!”
翌日,桃灼皇妃薨逝,被追封为桃灼皇后,以国丧之礼厚葬,皇上罢朝,举国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