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这个过程中不是自己也变‘坏’了么?”王远也有了几分酒意,思路格外灵活,也不像平日里因为家庭自卑和来自小地方那样时时刻刻压抑,便索性打开天窗追问道。
“王远,你不是最近喜欢读《四书》么?那我问你,难道你上大学就是为了‘独善其身’么?只为了认识世界,而不想改变世界么?”云霈说得动情,眼眶竟有些红。
“云霈,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想改变世界。我就是想让自己和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尽量做个好人。”王远非常平静地看着云霈的眼睛,无比真诚,却也明显重如千钧。
“没让你不做好人。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云霈语调中竟有些悲伤,末了又说“远哥,你要相信,我现在是个好人,以后也是永远都是,并且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好的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至少现在的我宁愿不知道这个秘密。”王远想了想要不要说后面这句话,知道它有些伤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朋友要真诚,还是讲了出来。
云霈不说话,自顾喝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看着王远说“王远,我现在更加确定,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我今天给你说的这些,有一天你会懂。”云霈的语言风格总是要在结尾处提炼升华一下,即便在醉中也是这样。
风有些紧了。
凉风一吹,云霈晚上没吃饭,空腹喝了几瓶啤酒,这会儿彻底醉了。王远扶着他回寝室,路上云霈还念叨着“王远,我当你是真兄弟。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做大事!”
王远笑笑,心里十分感动。今晚的这样坦率直白的争执不耽误做兄弟。
洗漱完躺在床上,王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王远今晚的话,虽然争执辩论了许久,但在他脑海中确实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好多颗小石子,虽不是惊涛拍岸,却是一层一层跌宕往复的更难完全平静下来的细纹。
是啊,做个好人还是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是个问题,王远以前没有想过。今天古代经典讲读课上,老师也问过大家君子的几个层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燕大的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和传统,王远曾觉得离自己很远,就是想安安静静读书、顺顺利利毕业,找个好工作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入学快一个学期,燕大的大道为公的精神,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
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一个人去湖边走走。正好一个人认真捋一捋近期的学习生活。
已是接近凌晨,校园路上几乎已不见人影。快到北湖,王远猛然间看见昏暗泛黄的灯光下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扶着另外一个,步调极慢。
近了些才发现,是两个女生。北湖离校医院很近,想必是晚上生病去校医院的同学。再走近些,王远心中一惊,几分酒意瞬间醒了。被搀扶着的是陈小夏,脸色惨白,眉目紧锁,举止间是痛极了样子。
王远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出自本能地关心“陈小夏,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女生着急地说“你们认识,太好了。小夏从晚上下了晚课就开始吐,这都吐了好几次了,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又开始发烧。我们班长和另外两个班委正在来的路上。”女生看看王远,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他们过来还得几分钟,我怕小夏坚持不住,能麻烦你先把小夏送去医院么?”
王远想都没想,往地上一蹲,让同行的女同学把小夏扶上背。小夏倒是有些抗拒,可是实在没力气多讲话,便也不再做过多挣扎。
小夏手臂搭在王远肩上,急行间碰到了王远脸。王远一惊,怎么这么烫。赶紧又加快了步伐。
虽是冬日,王远一路小跑早已是大汗淋漓。
肩上的人开口,几乎是用气声说“实在是麻烦你了,对不起。”
“别说话。很快到了。”许是跑得急,本来肾上腺素就飙升,听到陈小夏都只能有气声的力气了还在说这些废话,王远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生气,用几乎命令的口气让陈小夏别说话。说完又后悔,背上的人正发着烧,他莫名发什么脾气。
背上的人倒是听话一声不吭彻底安静了。可真正安静下来,王远的心却像空了一块,一种看不见摸不着有确确实实活生生被人拿走了一块的那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