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尧是个直肠子,喜欢直接把话撂到台面上说,她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您也清楚,我秦家与皇室势如水火,殿下与长渊,只怕是……”
谢倓:“……我明白。”
秦尧话里惋惜的意味太明显,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定平侯不仅语气惋惜,心里也是真的惋惜。
若是秦岫现下就在,秦尧定要拍着她的肩膀大呼三声侄女好本事!一出手就捞了个皇子过来,还他娘的这么痴情!
定平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没爱过人也没成过亲,这大半生都搭在了家族与边疆的诸多乱事上,吃了十多年的黄沙血阳,因此所见所闻过的佳情轶事都少的可怜,人虽然已经被磨砺成了一块刀枪不入的石头,在此事上居然是难得的心软,见谢倓虽然嘴上说着知道,眉梢眼角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失落来,秦尧就觉得自己被实打实的感动了。
秦尧笑了笑:“微臣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我家从未有过与皇族结亲的先例,但也未曾明言禁止,微臣的意思,只是这路不太好走罢了。况您现在算是她的恩人,我若是阻止,岂非忘恩负义,殿下且安心,等她醒了,我再亲自让她去找殿下道谢。”
她笑眯眯地询问谢倓:“如此可好?”
谢倓愣了一下,只觉得侯爷看着自己的目光突然就变了,仿佛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就像在看一家人似的。
秦尧一脸看小辈的和蔼可亲,就差把“侄女婿”三个字挂在嘴上了,谢倓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婉拒道:“不必了,我……不是很想见她。”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秦尧一怔,心道:“不想见?长渊这小兔崽子做了什么好事,能把人气成这样?”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定平侯在心里就已经彻底倒戈相向了,不能让准女婿受委屈,打定主意要让秦岫醒来之后上门,哪怕是任打任骂呢,赶紧把人哄好了才是要紧事,头一桩的要紧事!
待谢倓一走,秦尧转头就对身旁的亲信肃声吩咐:“去给我查,仔仔细细地查,那帮刺客是什么来历!”
谢倓回去之后,就被女皇下令禁足在王府里了,他心心念念着秦岫,虽然遭了罚,却并没有感到不自在,反而觉得轻松,只要秦岫人能安然无恙,他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
寒室冰冷异常,冷到什么程度呢,裹着狐裘在里头一动不动待上一刻钟,就如同只着了层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赤着脚走上一天,血液都能在血管子里冻成冰渣子。人要是待上一天,指不定出来就成冰雕了,还是一碰即碎的那种。
由此可见,女皇禁足长乐王竟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明智之举——不然谢倓还不得一天三趟往侯府跑,茶不思饭不想就想守着秦岫,哪怕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也丝毫阻挡不了长乐王来势汹汹的千丈深情。
三四日后,秦尧派人上了顾府,礼数周全地将顾衠请到了家中。
面对这个“罪魁祸首”,定平侯做的头一件事居然不是拎着刀砍了这人,而是把顾衠领到了自己的书房,将一干下人全部遣了出去。
她还没说话,顾衠便开门见山地道:“若侯爷是来寻我麻烦的,那我便直说了,您的侄女,害死了我的……姐姐,我让她偿命,有什么不可以么?”
秦尧突然笑了:“顾大人这么笃定,令姐是我家长渊害死的么?”
顾衠不自觉握紧了手,声音微微发紧:“什么意思?”
“我不知你是否晓得,礼部尚书在后山竹屋寻到长渊后,二人便遭到了刺客突袭,这其中的过程已经不为人知了,可我敢肯定的是,令姐绝非长渊所害。”
“……刺客?”顾衠往前走了一步,情不自禁地迫切道,“谁派的?”
秦尧伸出两根手指头,缓缓道:“女皇,和魏王。”
说起来这母女二人还真是心有灵犀,谢暲和秦岫的渊源与梁子是早些年便结下来的,若说谁最巴不得秦岫不好,谢暲当属头一。
甫一听说秦岫辞官归隐了,她不仅暗中摸索到了秦岫所在之地,还产生了想让她悄无声息死在后山的念头,为此不惜将自己豢养在王府的暗卫给派了出去,这些暗卫常年跟在她身边办事,对朝中大臣也都是熟记于心,认得那日意外替秦岫挡了一剑的是礼部的顾衡,察觉到出了大差错,才急不可耐地撤了回去。
却刚好与女皇派去的人撞上了。
两波人马全是冲着秦岫来的,见杀错了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一方撤了回去,另一方一看,心下也有些慌了,便也飞快地回宫禀告了女皇。
说来也巧,秦贤还在的时候,见女儿和魏王走得近,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放了几个心腹眼线在谢暲身边,这是连秦岫都不知道的事。秦贤死后,这些人便没了正经的主子,可谁都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继续在谢暲身边蹲着消息。
秦尧暗中调查此事的时候,这些眼线中便有一人主动上了侯府,提供了所知道的全部线索。
除此之外,还有魏王杀害大臣的证据。
秦淮道:“我请顾大人来,并非是要与你算账,大人是刑部侍郎,本侯想和大人联个手,参那魏王一本。”
顾衠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弹劾魏王?”
秦尧:“不错。顾大人想为令姐报仇,本侯想还自家侄女一个清白。大人意下如何?”
顾衠思索片刻,沉声道:“好,我信侯爷。”
次日上朝,秦岫的事都还没个解决的定数,定平侯联合刑部一同弹劾魏王,又查出了魏王为了嫁祸秦岫,残害数位大臣之事,一桩桩的人证物证呈上去,女皇从惊到怒,险些将案上的玉玺气地一掷而下。
“谢暲,”她道,“给朕滚出来!”
魏王从列而出,直接往地上一跪:“母皇,儿臣冤枉!”
“冤枉?”女皇直接将几本奏章甩到谢暲面前,“你给朕解释解释,刺杀秦徽,祸害大臣嫁祸秦岫,这上头桩桩件件的好事,为何都与你扯不开关系?!”
按理来说,真正的大皇女得以回宫,谢暲早已没了皇族的光环罩在身上,只是碍着皇族的颜面,女皇并没有立刻揭穿谢暲的身份,对外只说秦淮是她当年在民间生下的,否则岂不是在昭告天下,堂堂天子让一个男人骗了,还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女皇正愁找不到法子办了谢暲,现下真是打瞌睡送枕头,顺水推舟地治了魏王的罪,直接将魏王府连根拔起。
至于秦淮,自从认祖归宗后,便被赐名“谢晫”,取“风雪初晴,旭日东升”之意,虽未封爵,可光是这么个名字看来,就知道女皇将这个女儿当成了万里江山的救世主。
未封爵,便极有可能是要直接封为太女的意思。
半个月后,勤政殿外的石阶上,谢倓笔挺地跪在地上,女皇站在他面前,母子俩似乎是在为某一件事对峙着。
“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她缓缓说,“是朕太惯着你了。”
劫狱?真是长本事了!
他前些日子刚与秦岫闹出流言蜚语,如今不知道避嫌,反而闹出了这档子事,再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女皇是断断不可能再信了,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对秦岫是什么心思,若说秦岫对他无情,似乎也说不过去。
这不,刚禁足完,就又来了。
原先女皇还不知道他无缘无故来跪什么,直到谢倓一句面不改色地淡淡说了一句“为了秦岫而来”,女皇顿时心中怒极,然而还记得这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因此忍住了。
谢倓没说话。
女皇看着这个儿子倔强的脸容,神色硬了又软,最终叹了口气,一甩袖转过了身,冷冷道:“如果你愿意就此和她撇清干系,嫁给申越清,不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做过什么,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只要母皇愿意放过秦岫,”谢倓低声地一字一句说,“儿臣……便答应您,嫁给申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