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助手笑了笑，虽然这位极界探测计划的负责人有点喜欢絮叨，但是，这才是她熟悉的吴杰呢。

“如此想来，我们并不是孤单的呢，好吧，我也会为此而尽全力的！”那个助手此刻决定也找回熟悉的自己，所以，她的声音又变的像这个计划开始之时一样坚定了。

虽然自己助手终于走出了低落情绪的困扰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吴杰的心情却并没有由此而觉得轻松多少，这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之中，星际联邦里面正在出现更多需要自己说服的对象。

即使有着最高评议会的支持，即使大部分的民众对此还是支持的态度，可是，极界探测计划以及作为这个计划负责人的吴杰，最近一段时间之中正在承受着不断的直接质疑，特别是那个在反对声最盛之时突然出现在大家视线当中的、名为服部贤次的社会学家，他发动的连续攻讦简直可以用如影随形来形容了。

“在我看来，寻找熵增世界就是一种无事生非的行为呢！”当服部贤次首次在公开场合对吴杰发难的时候，他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的。

“然而，这种"无事生非"的行为，却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更有意义的未来，难道不是么？”即使没有其他人的提醒，吴杰也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种情况之下积极应战，因为极界探测计划想要顺利推进而不是半途而废，民众的持续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而舆论战场上的胜负又会决定着后续支持率的增减。

“更有意义的未来？”谁都听得出来服部贤次现在的声音很是冰冷。

“是的，因为到时候，这个世界会出现更多的可能。”吴杰回答道。

“更多的可能？这个世界还会有什么新的可能，我倒想听听呢。”服部贤次追问道，他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不仅让吴杰感觉不舒服，而且也开始让作为观众的其他人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比如生命本身。”说出这个答案之后，吴杰停了下来，在再次整理了一下这个已经盘桓在自己心中很久的内容之后，然后才继续说道：“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除非遭受意外伤害，否则生命几乎是永存的，这是因为我们的肌体因为越来越有序而越来越稳定，而在熵增宇宙就未必会是这样，他们的肌体会越来越不稳定，甚至，组成他们肌体的细胞都会因为无序的增加而出现断裂，这样的生命或许更像是历史长河之中的匆匆过客。”

“就此看来，寻找熵增宇宙相当于放弃永生，这不是很愚蠢么？”服部贤次应该是以为自己发现了对方的破绽，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似乎想明白什么的他开始就这点发起了攻击。

“可是，永生未必是件好事，因为它用看起无尽的时间让现在的人们懈怠和不思进取，我们的文明存在了百亿年，可是发展速度却是越来越慢，现在甚至已近停滞，将来大概还会倒退，其源头就在这里，而那些熵增宇宙的人们，生命应该不会这么长，或许只有几百年？或许只有几十年？但是他们文明发展速度却很可能因为这种紧迫感而变的越来越快，最终，除非有特别的情况发生，我们的人生将越来越如纯水般无味，而他们的人生却会越来越如彩虹般精彩。”吴杰当时就是这么回击的，而后，服部贤次就停止了反驳，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虽然首战就告失利，但是似乎服部贤次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呢，因为，从那之后，这种由服部贤次挑起的辩论，每过几十年就会发生一次，即使不胜其烦，好在吴杰每次都会成为胜利者，而且他还能因此而收到作为胜利者的奖品呢，那就是民众们给予极界探测计划的更多支持。

不过，即便有着以结果来看是有违服部贤次初心的不断"助力"，又过了几个世纪之后，随着被征募物资的总量越来越多，质疑这种行为合理性的民众还是越来越多了，毕竟，人们的忍耐终归还是有限度的。

终于，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一队特勤警察敲开极界探测计划指挥中心的大门，这时，根据吴杰的预估来看极界探测计划方才进行到半途。

“你因为浪费星际联邦的物资而被批准逮捕了。”带队的特勤警察一边出示着逮捕证，一边向吴杰宣布道。

听到这个消息的吴杰，既没有愤怒的抗议，也没有激动的辩解，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毫无用处，这些特勤警察只是执行者，只是那个无比庞大、无比保守的体系之中最无话语权一环。

于是，在平静的交代自己助手继续跟进极界探测计划之后，吴杰坦然的跟着这些特勤警察向外走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下评议长。”就在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吴杰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此时的他想起了几千年之前那次最高评议会上的首个支持者，或许，现在的亚历山大还会愿意听自己的解释并且提供支持呢。

在听到这个要求之后，带队的特勤警察明显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接通亚历山大办公室的电话，而在询问对方的意见之后，他答应了吴杰的要求。

当吴杰被带到了亚历山大的办公室之时，他觉得后者似乎已经等了好久，而在向这位评议长致意之后，那些特勤警察们留下了带着手铐的极界探测计划负责人，然后步伐整齐的离开了办公室，就如一队木偶一般。

“谢谢你...”吴杰说道。

“不用谢我，因为我不会帮助你的，即使你有足够的理由。”亚历山大此刻是用莫测的语气回应着。

“啊，为什么？”吴杰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你因为浪费星际联邦的物资而被批准逮捕了，这个已经是定论了。”坐在舒适办公椅里面的亚历山大，此时用比坚冰更加寒冷的语气说道，在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补充道：“忘记说了，是我提议逮捕你的。”

吴杰一下子就呆住了，当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我是踏入陷阱了呢。”

“你说的没错，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是要找机会为自己辩白，不过，民众对物资征募行为的忍耐已经到头了，而你描绘许久的结果还没有出现，这个时候，无论对你怎样为自己解释都不会被他们接受的。”此时，亚历山的眼中再次闪出了吴杰在最高评议会上曾经见过奇怪的光芒。

“那么，极界探测计划呢？”与自己即将面对的遭遇相比，吴杰更加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是立即暂停了，在你等会儿走出我办公室大门之后，这个决定就会发送到我们这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亚历山大淡然的回答。

“你知道这意味着我们没法找到熵增世界、没法引入可以让这个世界走向平衡的无序么？”吴杰的声音里面包含了越来越多的愤怒。

“引入无序真的那么必要么？事、物都有序和可控不是更好么？”亚历山大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漠然。

亚历山大当然更加喜欢有序和可控，毕竟，与他相伴太久的集中式权力本身就是有序和可控的产物。

“适度的无序对我们这个一直处于熵减趋势的宇宙肯定是有益的，其它先不论，至少它将消除我们这个世界累积已久的思想固化、带来可以让人振奋的新希望，只是这样的结果就值得我们去为之而努力啊！”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吴杰的真实想法。

“我也有自己的努力方向呢，借助你建议的极界探测计划，我让这个宇宙之中原本散落在民众手里的物资集中了起来，并且在可控物资总量的增加趋势即将变为减少趋势的现在按下了暂停键，接下来，这些物资就会因为待用而未用而处于我的"有序"管理之下。”亚历山大带着胜利者们常用的微笑表情说道。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难道...”说到这里，吴杰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什么。

“你果然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呢，没错，在那次决定实施极界探测计划的最高评议会之前，我就看过你放在文件夹里面的建议方案了，虽然只是因为无意之举才会有这个结果，但是看到内容之后，我突然受到了启发。”亚历山大说道。

“那么，现场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你的布局了？”吴杰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亚历山大那些刻意的发问和语气确实是有故意引导其他评议员言行的成分在内呢。

“是的，毕竟我在成为评议员甚至评议长之前，曾经也是一个不错的心理学家。”亚历山大一边说着，一边笑了笑，然后他又提醒道：“不仅如此呢，服部贤次这个名字你应该熟悉吧？”

“他也是你布局的一环？”吴杰问道，此刻的他也想起了在与服部贤次首次交锋之时，后者在发现自己“破绽”之后的那份犹豫和恰到好处的收声。

“是的，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与你"配合"提醒民众极界探测计划的必要性，"帮助"这个计划在被我按下暂停键之前获得更多民众的支持，毕竟，他们所拥有的物资可是被征集的对象呢。”亚历山大仍然保持着微笑。

“居然会是这样...”听到这一切的吴杰不由得喃喃而语，此刻的他似乎也已经提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结局。

可是，吴杰看到的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结局，就在他逐渐被绝望的情绪包围的时候，就当他准备接受自己失败的现实之时，意料之外的变数出现了。

随着一声蜂鸣，吴杰的个人终端上突然收到了最新监测结果，看起来，留在控制中心的那个曾经重返坚定的助手并没有辜负自己的嘱托，她真的还在继续跟进着极界探测计划。

而在仔细的看过最新监测结果之后，吴杰惊喜的发现这个世界上各个角落的温度正在趋向平衡，于是，这位极界探测计划的负责人发自内心的笑了，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并没有如你所愿呢。”吴杰一边如释重负的说着话，一边向亚历山大展示着自己个人终端上的显示内容。

作为陷阱的设计者，亚历山大当然会大概了解一下自己用作搭建陷阱的材料是什么，所以，他知道吴杰展示的这个结果，意味着这个世界正在慢慢的走向平衡，熵减宇宙与熵增宇宙连接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亚历山大现在满脸都是惊讶与不解。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在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周详了，原来是忽略了一个变数，那就是我们无法把控的、熵增世界里面人们的选择。”吴杰说道，在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给出了最后的答案：“就如我之前在最高评议会上说的，那里的人们可能也会为了自己世界的平衡而在寻找我们，而当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两个世界发生碰撞所需的时间就只要我们单方面努力的一半了。”

“居然会是这样，想不到我这么长时间的精心算计和巧妙布局，竟然因为一个谁都无法把控的因素而落空...真是太让人失望了！”这次，换成亚历山大在那里喃喃而语了。

“然则，对于我们这些对于未来有着更多期待的人而言，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呢，或许，适度无序的世界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别有魅力，不是么？”吴杰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