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六哥在弹琴。
苏云娇唇角轻勾,循着琴声而去。
琴声渐近,竹林渐疏,苏云娇又一转弯,眼前顿时开阔,六角小亭,飘飞的蓝白二色纱幔,映入眼帘,再一定目,寒光亭内人事物尽收眼内。
亭中横着一张琴案,案上摆着三足双耳雕镂空云纹白玉香炉,苏荇坐于案前,双目轻阖,专心抚琴,青烟、衣角、发尾皆随风动,乐水伺立在他身后。
掌下琴声泠泠,案上青烟冉冉。苏云娇并未急着动作,而是立在原处静心听琴,琴音淳厚通透,直入心底,将她心中余下的最后那丝烦躁也给抹平了,轻吸一口气,空气中冷然零星的‘散浮华’更是让她脑中一清,杂思万缕皆散。苏云娇抱着怀中红梅,打定主意,待此曲一完,便去见他。
只可惜,她有心听琴静等,有人却无意于此佳曲。
小厮乐水百无聊赖的站在苏荇身后,真是不懂,少爷为什么带了他来,明明他哥哥乐山才更适合在此处伺候。左瞟一眼,右瞄一眼,乐水心中正盘算着这曲完结该如何脱身,不想四散的眼神却扫到一点鲜红。
咦,有人来了?乐水心中一疑,谁这么大胆子赶在少爷弹琴时打捞?定睛瞧去,大脑突然一空,磕磕巴巴的脱口道:“七、七、七、七姑娘!”
一直留神在亭内动静苏云娇自然看见乐水朝她看来,忙给他打手势,却还是晚了一步,亭中琴声戛然而止。
在听到乐水那声“七姑娘”后,苏荇抚琴的手蓦地一停,悬在半空,又睁开闭阖的双眼,往亭外扫了一圈,便见站在竹林边,抱着红梅,披着大红斗篷的苏云娇,面上顿有笑意浮现,轻声唤道:“娇娇,过来。”
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苏云娇,闻声,依然还是在犹豫,过去之后该如何说,难道还是如过往那般,直接提要求吗?她,真的是没脸在这般做。
那头苏云娇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动作,这头苏荇却又唤了一声,奈何苏云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听到。
娇娇这是怎么了?苏荇眉山微聚,既然娇娇不肯过来,那他便过去好了,苏荇正欲起身,却听苏云娇大叫了一声“六哥”,直直往亭内奔了过来。
那架势那身姿,站在身后的乐水默默腹诽,唯有视死如归四字方能形容。
“你慢点,小心台……”苏荇提醒的话语还未说完,苏云娇已被亭前台阶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红梅也落在一旁。
苏荇见此倏然起身,快步走至苏云娇身侧,将她扶起,又蹲下身仔细查看她可有伤着,嘴里念道:“如何跑得这样急,可有伤到?摔得疼不疼啊?也不知道小心些,下次可别跑这么快了,更别在跑的时候将眼睛闭上了!”
本来还疼得将小脸都皱在一起的苏云娇,听了他这絮絮叨叨的一段话,突然笑开了。
听到苏云娇的笑声,苏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无奈道:“你还笑!”说着又伸手刮了刮苏云娇的小鼻子。
苏云娇没有躲,只是笑道:“我不过就是摔了一下,六哥怎么就跟个老婆子似的,絮絮叨叨的。”
“你呀!”苏荇一叹,将她裙子上的灰尘拍干净,站起身道,“能说能笑的,料想也是无事了,说吧,来篁翠居找我是为何事?”若非大事,她也不肯到篁翠居来。
听他一问,因方那一摔而暂且消散的愧疚不安,再度浮上苏云娇心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似乎真的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主动寻他,而相较前世,今生唯一的进步,便是懂得求人的时候要自己上门了。
哈,真是讽刺,明明信誓旦旦的说要改,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我……”三人一时无语,亭中一片寂静,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尴尬,苏云娇努力逼迫自己开口,支吾半晌,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苏荇见她似一时间难以开口,不舍她如此强逼自己,眼角扫过跌落在地的折枝红梅,弯腰将之拾起,拿在手中笑道:“娇娇是看这红梅开得好,才特意摘来邀我共赏的吗?”
苏云娇看着他,终是点头,最后竟还是他给她搭台阶下。
“顺便,还想听六哥弹琴。”苏云娇本意顺着往下说,却在瞟到琴案上那把阔大厚重,面上涂朱黑两漆,颜色斑斓如一池乱波的古琴时,愧意更甚。
春风吹皱岂干卿,底事当时此定名。应有游鱼争出听,曾翻太液浪花声。琴曰,一池波。
本是六哥心爱之物,最终却毁在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