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狱卒推开了水牢大门,三两簇鬼火照亮了腥臭的监牢。徐尚书跟在周隶身后,不大敢说话,两人俱是沉默的等在水牢的碑石前。他睨着那块血迹斑斑的石头,略带嫌恶:“范仲南那样的货色,何必叫大人亲自动手?”
身边那人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吐出三个字。
“我不知。”
徐尚书寻思这人十有八九脱裤子放屁,纯属扯淡,心中鄙夷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这回倒是事出突然,不过,大人其实可以利用这范仲南反咬李相一口,毕竟是他家那蠢物自己引出的话头,到时候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捡个现成的。”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徐尚书心里应该有数。”灰衣人终于看了他一眼,“徐尚书不要忘了,是谁提携你至这个位子?你当陛下真不知道你的底细吗?不过是碍着大人的情面没打你的脸罢了。”
徐尚书讪讪,压眉没再说话。
水牢中每过十步必定横尸,断肢残骸还新鲜着,吊在某个廊柱上。人待的久了,总会有一种幻觉,那些因为痛苦和绝望而发出尖叫声从未消散过。
玄衣踩过积着绿水的坑洼,有人认出这位曾经的主子,纷纷肃容以待。那人敛袖,终于走到尽头,仆役为他打开了生锈坚固的铁门。
范仲南如同吊死鬼一般绑在木桩上,因为帝旨,他未曾被用刑,但他已经在这水牢待了一晚上,被吓的有些神智不清。
灯火忽明忽暗,照的玄衣半张脸鬼气森森,范仲南下意识挣扎,锁链一阵异响。
眼前的人揭下外袍,里面是窄袖胡装,腰间配着三把匕刃,乍一看还真有几分边将模样。他轻车熟路的挑开木桩上的铆钉,皮质的锁扣弹出来。
范仲南瑟瑟求饶:“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那人踢开地上的白骨,从腰间拔出第一柄匕刃,刃上开了七道豁口,极细极小,冒着寒光。
他沉声道:“十一年前,我为刑部尚书时,每一个犯人皆是亲审。七刃痕想必范侍郎也听说过,圣人是说了不允许对你动刑,可范侍郎真的觉得,圣人能在这水牢里保得住你?”
陈翛撩开他的湿发,腕间匕刃贴到他颈后,缓缓带下他一寸浅皮。没有太多痛意,但是血却瞬间湿了后背,淌下来,十分可怖。
范仲南闭紧眼睛,恐怖大于痛苦,他淌了泪:“陈相,我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啊,况且,李相倒台了,于大人来说不是好事吗?我可以配合您,只要您肯绕我一命,叫我说什么都行啊!!!”
陈翛拔出腰带上第二柄刀,这把刀有鞘,鞘内却是三把子刃,细如针,却扁平锋利。他以指腹带起子刃,轻轻没入他的皮肉,声嘶力竭的叫喊立即响彻水牢,范仲南痛的脚背青筋炸出,脸色更加泛青发白。
玄衣很和气:“范侍郎最好不要喊叫,血流的快可就疼了,到时候,可是你自己招来的苦果。”
范仲南汗津津的翻起了白眼,整个人如同垂死的鱼一般吊在木桩上。陈翛将手套上沾的血擦净,手指将要触上腰间第三柄刀,范仲南哀求道:“不、不不,我都说,我一句都不会隐瞒的!陈相大人……”
玄衣默默的抽出第三把细长的匕刃,这把刀是普通的刀,无甚异常,显然先前那般做派是用来吓唬人的。
陈翛:“是谁指使你的?”
胖子哆嗦了一下,一时间也揣度不出他这话下面涵盖着什么意思,只能试着找话坦白从宽。
“李相家的公子,他应当不知此事。他、他那夜闯进我家,确实是想来救我,我还曾试探性的问过他话,他、他明显不知道这件事。”
玄衣执着刀抵着他的下颌,挤出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那在大殿之上,为何不说实话?还是说,范侍郎本身并不确定自己是受谁指使,只是因为对方抛给你一些误导,你便索性将错就错下去。
“只因你觉得,贪污一案由我亲审,半推半就给李相或许能在我手底下讨回一条命?范侍郎说的确实是实话,只不过,是别人想要你说的实话罢了。”
范仲南鼻涕眼泪糊在一起:“我、我是贪了廊州钱款,可是那之后不久我就接了郦安来的文牒,说是上面念我功绩,擢升成京官了。我当然知道那些银子不能花,于是一起带了进去。头一年,有人常常遣书信告诉我怎么储钱,分批分量的存储支出,我就按照他的话来做了。
“可是有一日,我跟手底下一个同僚吃酒,他喝的烂醉,我才知道,他也在跟我做同样的事。只是这几年上边已经不用我了,我自以为得了自由,就想筹些小钱回乡。可是、可是大理寺的王公不知道怎么晓得了我的底细,还暗访过我。
“我当时怕啊,这件事要是出了纰漏,我头上的脑袋还能保的住吗?我、我想着王公平常就宿在大理寺,为人迂腐,也没什么朋友亲眷,就、就雇了人点了火,我、我当时真没想烧死他,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可谁知道,他真的被烧死了……
烛芯炸了一下,范仲南一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冲锋陷阵似的不要命往外蹦。他耳朵已经有些鸣了,但是还是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你贸然动手,背后的人一定会查到你身上,所以大殿上,李家小儿说的刺客威胁,是真的?”
“是。”范仲南点咬牙,“传出王公死讯的第二日,我就不敢出门了。外间传闻玄衣相想要接手这份陈年旧案,我更心惧。果真没过多久,我试着去把自己积的银子都取出来,想要辞官回乡的时候,那人就派了刺客到我床边上,他告诉我,说知道王公是我杀的,叫我不要再生事端,老老实实待着,说过几日就会派人跟我接头,助我离开郦安,回廊州,保住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