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簇火花从空中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如流星一般华丽,然后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一场幻梦。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烟花在天空中相继绽放,把幽暗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而地上堆积如山的爆竹,则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燃烧成了一个熊熊火堆。
容淮坐在地上,却也不着急起身,而是闲闲地支起一条腿,把手肘搭在膝盖上,看了眼天上的焰火,又看向坐在旁边的阿翎。
火光与夜色交织,勾勒了少女侧脸的轮廓。她仰着脑袋看着天空,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脸笼上一层温暖的光。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一向冷清无波的眸子里染着欢欣的暖色。
她见容淮看她,眨眨眼,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容淮却不回答,只是静静瞧着她。
见他许久不说话,阿翎便又转回头去看烟花。过了片刻,忽听容淮轻声开口唤道:“阿翎。”
阿翎便又转过头来。
“你不难过吗?”
这话看似问的没头没脑,可阿翎的笑意却顷刻间凝固在了嘴角。
容淮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的娘亲和姑姑相继失踪,锦绣阁变成一片废墟,昆仑镜中满屏漆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却又是这般前途未卜……”
阿翎的眸子蓦地一闪,片刻后,垂下眼转过头去,又挪了挪身子,背对着容淮。
“若是换作旁的同龄人,也许早就情绪失控了。而你自始至终莫说大喊大叫,就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一样,立刻就能作出最理智的分析和决定。”
“就连现在醉了酒、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不肯对人露出脆弱的一面……阿翎,你的潜意识一向都如此压抑着自己么?”
阿翎只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容淮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垂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而后又松开。
从天宫回来之后,他们四人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吃饭睡觉、照顾游辛,有条不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天璇一向擅长演戏,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天玑说话明显少了许多,看得出来他心中是难过的,不过他一贯性子深沉,总是面无表情,所以看上去与平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可是阿翎呢?
她只是个少女,初入世间,连爆竹都不知道该怎么点,却能把心思藏得那么深,把所有的失望、难过、愤怒等等一切消极情绪克制在自己心底,留给外人的总是冷静、理智、偶尔的欢欣。
就像一只猛虎始终被锁在她心中的铁笼里,而铁笼外面,总是蔷薇盛开。
“总是把事情关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下。”容淮抬起手,轻轻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然后道:“此处无人。”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忽听得坐在地上的少女低低开口――
“容淮,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容淮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她。
阿翎说完一句话之后却又陷入了沉默,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
容淮目光微闪,走回去在她面前蹲下。
阿翎低着头,脸庞埋在阴影之中,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到一个微微发红的鼻尖。
看到她如此,容淮心中就好像有根弦被拨动一样,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了手臂,把她轻轻揽进怀里。
少女瘦削单薄,柔若无骨。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沉默无言,只听到一声声较平时稍重的呼吸,以及感受到透过衣料传至皮肤的微微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容淮以为阿翎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只听怀里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抱歉……昨夜我用剑对着你……”
闻言,容淮不由得笑了:“是我之前骗你多回,如今自食其果,不怪你。”
阿翎沉默半晌,喃喃道:“……没错,都怪你之前诓我太多次……”
顿了顿,又道:“娘亲和锦绣姑姑……真的会没事吗……”
“会没事的。”
“你没诓我?”
“没有。”
“你发誓……”
“我发誓。”
“……那就好……”
阿翎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几近唇语了。容淮轻抚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京城最好的酒家,二十年的女儿红――当真好酒,最是助眠。
烟花的绚烂转瞬即逝,烟雾散尽,夜空重新归于静寂。月光透过云层照进客栈院子,落在两人身上,在他们的身后投下朦胧的影子。
万籁俱寂,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