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渤海国僧人萨多罗所经历的惊心动魄吧,晌午前在凤林寺五观堂用过斋饭,他便邀上慧萼一同下山,他们都是要去南渡头乘船过江的。
两人各自背着篓子走到山脚下时,听得山上寺院里的钟声突然大作,日本国和尚纳闷地问:“哪呢?师兄,庙里出事啦?”同伴倒是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回头看了又看,直催着抓紧赶路。
没走多远,真是像萨和尚说的那样,从北边“扑啦扑啦”飞过来一群乌鸦,它们遥相呼应,不时发出呱呱的叫声。
日本国和尚惊异地发现,这些黑炭似的丑鸟来到近前便不再离去,围绕在他们的头顶盘旋着,时高时低,忽左忽右,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还专门往渤海国僧人的头上撒屎投粪,每次发泄完毕,就会嘎嘎地鸣叫两声,其他的同伴随即报以热烈的回应。
慧萼是不会知道老鸹们在说些什么,可渤海国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不但继承了千秋万古寺(青岩寺)贞素和尚的衣钵,还延续了师父重情重义、古道热肠的品行,尤其身怀识兽言、辨鸟语的本事。
此时他一边躲避着乌鸦的袭击,一边在听它们的对话,“偷啊,偷啊,在岘首山上我们豆看见你啦。”空中大乌鸦解气地叫着。
另一只中等个头的幸灾乐祸地嚷道:“爸爸,我北方来的朋友说,这和尚还是个高僧呐,他师父是舍身为友的贞素和尚啊。”
旁边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鸦好奇地问道:“哥啊,贞素是谁呀?”
“他啊,是渤海国的大师呀,与日本来唐和尚灵仙结为莫逆,为了弘扬佛法、忠于友谊,几次出使大唐和日本国,最后葬身海底啦。”哥哥告诉着弟弟。
弟弟鄙视地看着下面的和尚,“哥啊,那他怎么成小偷啦?不是侮辱了师父的好名声嘛。”
大乌鸦吩咐着孩子们,“快啊,往他身上撒脏物,教训教训他呀。你们去告诉凡是路过襄阳的乌鸦,这和尚是啥货色,从此以后谁见到他豆往和尚身上泼粪。”
这太可怕了!萨多罗心想这还了得,我本一片苦心,却得不到理解,乌鸦若是以讹传讹,不是坏了我的清名吗?
他正要用鸟语解释,“喳喳……”从西边传来喜鹊的叫声,“北北!你们真有闲心,在这戏耍和尚?出大事啦。”喜鹊气喘吁吁地飞过来。
大乌鸦扑打着翅膀笑着问:“大侄女儿啊,看你急成啥样啦,除了掐虫子,还有啥大事呀?”
“北北,我刚才在晋槐上掐虫子,豆看见从城里奔来群蒙面人。北北,他们把节度使的公子抢走了。北北,东海公是定国□□、爱民如子的好官啊,我豆在后面跟着,一直跟他们去了习家池。北北,他们要折磨小公子,你们快想法子改救啊。”母喜鹊在乌鸦们的身边滑翔着,尖尖的嘴巴一刻未闲着,声情并茂是一通地讲述。
“大侄女儿啊,先别慌张嘛。老大啊,你去羊公祠招集全族人来,其余的跟我去改救小公子呀。好啊,算这偷金像的渤海国和尚走运,先饶过他一回吧。”大乌鸦扑打着翅膀带队向西而去。
“咋地?偷金像,坏和尚!和偷娃子的歹人一个样,没一个好东西。”喜鹊不依不饶地俯冲下来,又是一阵屎淋尿泼劈头盖脸而下,然后喳喳地尾随乌鸦去了。
“阿弥陀佛,你们等等我!我得说清楚。”萨多罗扑啦着身上的鸟粪,来不及和慧萼说明白,弃了大道顺着岔道右拐,一溜小跑紧追不舍。
跑出三四里地,进入一处山冲,放眼四望地平如砥,田畴如画,古道绵延,纯朴幽静。前面现出一泓碧波,水边菖蒲、芦苇茂密而生,岸上苍松、翠竹交相掩映,湖心亭中人头攒动,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和尚躲在大树后偷眼观瞧,有三四十个土衣壮汉在大吃大喝,兴高采烈地像是得到了啥大便宜,激动地不能自已,再细看,发现亭子入口处的大柏树下捆着个赤身的男孩子。
不远处的草地上拴着他们的马匹,一件件的布袋子堆积在中间,虽然离的有些距离,可和尚耳尖听得真切,“咴咴……”喷着鼻子的马儿们在诅咒着。
青骢马暴躁地扭摆着头颈,“哼!净做些不是人干的事,欺负人家孩子算哪门子英雄?”
“哼!老大,这伙人也太完蛋操啦,抢了银库,半道又掳来小公子,要拿他换赎金。还让学狗叫助兴取乐,把孩子的衣服给分巴了,说是留着给将来的儿子穿。就他们那狗操德行,生出来的孩子也是没□□。”一旁的红鬃马忿忿地说。
在地上蹭痒痒的黄骠马轻哼道:“哼,老大,这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听口音像是本地人,举止言谈粗俗无礼,又不似面朝黄土的泥腿子,武功伸手还不错。”
“哼,除了那个小伙子斯文些外,其余的都是些乡巴佬。我说老大,捕盗将他们啥时候赶来呀,我们不会毁在这些痞子的手里吧?”大青马不无担心地询问着乌骓马。
“哼,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得自己救自己,等他们一放松警惕,我们便跑路。你们没看见树上绑着的孩子吗?背后的喜鹊在为他解绳子呢。”乌骓马说的极是,和尚向亭旁的柏树望去,确实那只母喜鹊在用喙叨着孩子的绑绳,可惜实在捆得太结实啦,啄来啄去收效甚微,急得树顶的那帮乌鸦上窜下跳,蹦来蹦去。
和尚萨多罗本是个好和尚,他乃渤海国大师贞素的嫡传弟子,偷佛像也有难言之隐,不得以而为之,遇到此种情形怎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呢?可背上的篓子有碍进前,又真心不舍得丢弃。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亭子里传出个脆快的声音,“弟兄们,把葫芦里的酒活完了豆分银子,官军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藏在习家池,让捕盗将的傻子们追去吧。天黑后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江边,渡船到时候来接我们回山。”
其中一个戴着顶草帽,蹲在石凳上抹着嘴边的酒渍,“头领,这世上我最佩服你!莫看年轻,可不含糊,真是比别人多长个脑壳呀,是吧?老樊。”
“老祁说的在理,俗话说跟狼掐肉,跟狗掐屎,咱们头领是谁呀?那是只老虎,我们掐的是金、是银!”强盗们极力奉承,开怀大笑。
有个手下在问:“头领,这孩子咋办?”
“这衙内是偏得,不是那老狗一通狂吠,什么我命令你们!小公子在此,他父亲是节度使徐商,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退至两旁。听听多嚣张,多不可一世,否则我们咋晓得他是徐商的崽子?把他先带回去,要徐商送钱来,这回我要狮子大开口,掐他个盆丰钵满。”那人嘴里像是在嚼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