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求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甚至还带了哭腔。江寅听不下去,怒吼了一声:“滚!”
那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
他疲惫地看向自己擦破了皮的骨节,冷笑了一声。
江寅的家庭情况,比寻常人家要复杂。
他小时候相当憧憬父亲,只是父亲在家的时间少,他每次要打电话,妈妈都会拦着他,说爸爸在忙。
只要爸爸回来,整个家里就欢声笑语。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回来的时候,妈妈会偷偷地哭。
爸爸很少能陪他,却给他很多零花钱。无论他有什么要求,也都会被满足。
他也算备受宠爱地长大了。
只是很多东西都让他想不通。
譬如为什么妈妈只在特定的日子带他去看望爷爷奶奶,为什么他们只和姥姥姥爷过年,为什么爸爸在家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种种疑问,一直到他上了初中,都没有得到解答。
事故发生在那个明媚的下午。
比他高了一个年级的女孩突然找到他。那时追求他的女孩子已经很多了,他以为这女孩也是其中之一。
在全班起哄的时候,他不耐烦地走出去,准备拒绝。
女孩一张嘴,居然叫了他一声“弟弟”。
他当时非常不悦,问她是不是有病。
可女孩相当严肃地说:“你不是江城的儿子吗?”
江寅被妈妈吩咐过,在学校要低调,不要到处显摆爸爸的身份,他一向乖乖照做。
因此知道他爸是谁的真的很少。
见他愣住,女孩说:“我也是江城的女儿。”
那是打乱他人生的第一步棋。
他不敢相信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就是来告诉你真相的,”女孩说,“我是江城的私生子。”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也是。”
————
又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嫣儿妈妈照常给家里做清洁。
女儿长大了,这个家就越来越空。白天的时候没感觉,因为她可以去和左邻右舍聊天串门。
一到晚上,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就冷冷清清。
她有时候会羡慕对门的阿姐,她家的文修既懂事又孝顺,结婚之后也经常带儿子过来看奶奶。
反想一下自己,一辈子劳劳碌碌,现在反落了个形影独只。
她和女儿的感情,一天天淡薄下去,她是察觉到了的。
可她不能理解,也无法补救。
她的女儿,和她一点也不像,更像那个抛家弃子的短命鬼。
脑子里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稍微受了挫折,就破罐子破摔。
完全不再听她的管教,现在竟然还学会了顶嘴。
她打开麻嫣儿的房门,里面还保持着嫣儿高中时的房间布局。
书桌靠着朝阳的窗户,上面堆叠的书籍,不论是她还是麻嫣儿,都很少再动过。
只是她偶尔看不过去,怕落了灰,会拿帕子去擦一擦。
这张陈旧的书桌,就像她这个母亲一样,已经不受待见了。
她明白自己有错。
麻嫣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家出走的夜里,她到处找人无果,疲惫地回了家。
她试图回想麻嫣儿小时候的面孔,竟然都想不起来。匆忙翻出从前的相册,才发现照片都被她处理掉了。
那时她反思过。
她是不是忽略了麻嫣儿太多?
她已经反思过了,所以这些年来,她从来不敢再轻易翻动麻嫣儿的东西。
每次靠近这张桌子,女儿那个绝望的眼神,就会在她眼前出现。
她的目光在一排排整齐的书列上逡巡。自从麻嫣儿搬出去,这里的摆设就没有过变动。
麻嫣儿却变了不少,让她觉得她的女儿正离她越来越远。
拉开抽屉,她看见里面有放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她心里犯了嘀咕。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看这个。可鬼使神差地,像是有了什么预感,她拿起信封看了一眼。
淡黄色的纸张,没有什么特别。犹豫一番后,她还是拆开了信封,扯出里面折叠好的A4纸。
“辞职信”三个大字,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