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过,人吓人,吓死人啊!”钱宝儿略微恼怒的说道,却在看着顾念歆的时候消了大半怒气,或者医者都有洁癖,顾念歆总喜一身白衣,淡漠出尘,不知今日是否是光线问题,顾念歆脸上若隐若现的愁绪,如同烟笼寒水般清冷,周身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让人绝望,“也罢,反正在这里也无事,你问我喜欢江玉麟多久了?”钱宝儿歪着头看着顾念歆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我不记得了,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顾念歆一脸平静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仿似两人并不是被人绑架了,只是两个自小熟识的闺蜜在谈心般,或许真的需要有个人能聊一聊,钱宝儿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是以后要娶我的人,会陪着我走完一生的人,有的时候说的人多了,自己也就会那么认为了吧,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过年,日也盼夜也盼,小孩子盼的多得不过都是些新衣新鞋的,而我却盼着长发及腰,青丝绾正,红妆铺十里,我还记得小时候听来的一首童谣‘大姑娘大,二姑娘二,小姑娘出门子给我捎个信儿。搭大棚,帖喜字儿。牛角灯,二十对儿,娶亲太太两把头,送亲太太拉翅儿。八团褂子大开禊儿,四轮马车双马对儿……’”顾念歆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哼着童谣的女子,那眼底深处扬起的笑意,整个房间似乎也随着这笑容明亮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廉耻?”钱宝儿侧头笑着看向顾念歆。
顾念歆收回心绪,“<齐风·东方之日>有: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古往今来多少女子陷在三从四德中出不来,我只是敬佩宝儿有此勇气。”
钱宝儿微微一愣,如果第一次听顾念歆喊自己宝儿是错觉,那么这一次肯定不是,钱宝儿细细打量顾念歆,神色虽然落寞眼中却是一片坦诚,她语气略微低落,却让人感觉发自肺腑,这样的顾念歆实不常见的,平日里那样一个风轻云淡的女子,此刻却有了些多愁善感,“ 女子十四嫁人妇,好不容易等到十四岁本想等她托人来提亲,她却迟迟不来,直到我十六那一年,阿爹开口说我俩年岁不小,让她提出早日托人上门提亲,那一日我正好我躲在幕后,心里自是欢喜,她却说,男儿先立业后成家。阿爹大怒说,‘你已是牙行少东家,还要立什么业,还是说我钱方孔的女儿配不上你?你江家不愿意?’她冷着脸不说话,我知她向来好胜,想她该是不愿仰着家业,不忍见她为难,便与阿爹道,不是她不愿,是我不愿意,我要我将来的相公是人中龙凤,这样阿爹岂不是也更有面子,索性便央着阿爹将笄礼也推迟。阿爹自小疼我,虽然气得阿爹好几日不理我,却还是答应等我点头同意。我钱宝儿的夫君一定要心甘情愿娶我,更何况那人是她,我不愿爹爹逼她,而且我终归是要嫁给她的,既然她不愿意娶我,我可以等到她愿意,却没想这一等就是双十年华了,旁人说三道四,我又如何不知,可是我却不在意那些,流言总是别人的下酒菜。”
顾念歆略微惊讶的看着钱宝儿的侧颜,好像才认识眼前的女子一样。
钱宝儿似乎陷入了回忆,有时候不去想不代表忘记,偶然记起却是掏心挖肺“只是后来我却发现她对我若隐若离,即便有时她就站在我面前,我也觉得她好像在天边,我便日日跟着她,她就躲着我,常常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人?管家和掌柜的也总说出门办事,我就日日守在牙行等她回来,有时候等到她,她也以牙行有事,催着我离开,好像在她的眼里就只有牙行一样,那时我才知道她的说的男儿应先立业后成家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她对我一如既往的体贴,我却觉得她离我很远,双十年华还未出阁的女子有几人?我也疑惑她为何不提迎娶之事,只要一刻看不见她就会胡思,但我不敢深究,我怕我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会成真,就只好天天缠着她,闹着她。你知道么,她就是那样一个人,明明很烦我,却还事事护着我。”
本是温情漫漫的叙述,顾念歆觉得苦涩,但钱宝儿眼里却淌着笑,那笑在这样的苦涩中异常刺眼“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的轿子撞了人,被人围着不放,她就和那些人说,她是我的人,今天她创的祸由我来承担,那时的我觉得此生只能是她的人......那时候有多少人都羡慕嫉妒我,是啊!我这样刁蛮任性还爱吃醋的女子怎么会拥有这样一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十全十美的未婚夫,这样的男子身边应该站着的事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我也想成为那样的女子,可我却发现,当我像个温婉的妻子时,她便离我好远好远,远得总让我觉得下一刻她就消失了,而当我刁蛮任性到处闯祸的时候,她却守在我身边,只要我回头就能看见,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却怕她再也不看我,我就经常坏她的事!听她莫可奈何的说那句‘真拿你没办法’便觉得她是在乎我的,就足够了。只是没想到因我的任性最终害了阿爹,那个生我,疼我的阿爹。到了最后,阿爹没了,她也真的不是我的了”
钱宝儿声音中的那一丝绝望如同一块从天上掉落在一块巨大的冰层上,砸开了一条缝,在顾念歆心中绵延千里“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那你后悔吗?”
“后悔吗?”钱宝儿重复了一句,摇摇头,眼神坚定的说道“可是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回到当初,我想我还是会如此吧,毕竟一辈子认定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放下?只是若是她,想必是要远远躲着我的吧!”说完之后眼神却淡了下去
顾念歆不知如何回答,钱宝儿的低沉,让她难受,究竟爱有多深,才让这样张扬的女子低至尘埃?气氛渐渐凝重,钱宝儿看着又要老僧入定的顾念歆开口道“说说你吧!找到那个人了么?”
“我?”顾念歆微微一讶,看到钱宝儿狡黠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松“你如何得知?”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就告诉我了么?”钱宝儿看着顾念歆有些疑惑的神情,开心道“一向聪明的顾大夫也有想不起的时候?你忘了你问我‘是她告诉你的么?’”见顾念歆了然的神情后,又开口道“而且我才不信你真这么清心寡欲?如果我没猜错,从你醒来到现在这么反常,多多少少和那个人有关,怕见不到她了?”
顾念歆没想到那时候钱宝儿就猜到了,如此聪慧多变的女子,世间真是少有,只是可惜......“恨君不是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是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不是吧!我说了那么多,你就一句诗就把握打发了?”钱宝儿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顾念歆这么一句。
“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顾念歆看钱宝儿郁闷的神情,方才心中的沉闷突然一扫而光,见钱宝儿兴趣正浓,竟从来不知道钱宝儿这么八卦,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宝儿,你知道江玉麟中的什么毒吗?”
“叫什么五毒......”钱宝儿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本还好奇的脸上,挂满菜色,却见顾念歆并未肯定,心念一动“难道不是?”
钱宝儿一听见江玉麟三字便是魔咒,顾念歆心中道了声果然,也不绕圈子“你给的解药本也不是□□,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那解药是蝎子、蛇、蜘蛛、蜈蚣、蟾蜍磨成粉调制而成,因以毒攻毒之理,相互制衡却是没了毒性,余下药性,也是上好的补药,”顾念歆靠着墙壁,闭着眼“当年江玉麟喝下的那杯绝情酒,本来只是杯清酒,只是和珅命人滴了绝情花汁在里面,这二则若单独存在,都对身体无害,所以余中正若与江玉麟真的恩断情结,那么余中正又何必去取解药,江玉麟自然没事,若余中正为此假意投诚,试问和珅又怎么会放过他们呢。”
“难怪他那么大方就将解药给了我!”钱宝儿低声道,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情感,让人听不出是悲是喜。“这绝情酒究竟是什么毒?”
这样的钱宝儿让顾念歆心疼,突然有些后悔,用这个话题来干扰钱宝儿,又觉得应该告诉钱宝儿,犹豫一番之后,缓缓开口道“绝情,绝情绝爱则无毒,若一旦动情则真是应了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两年江玉麟一直避免与余中正见面,也是因此。只可惜她终究是俗人,免不去那七情六欲。”
“如果免不去呢?”钱宝儿忍不住问道。
“毒随情动,游走四筋八脉,你现在看到江玉麟耳畔后的青筋网络只是一个征兆,我不知她情归何处,只是爱之深,毒之烈,若再不压制,恐怕情起缘灭。”顾念歆闭着眼淡淡开口道。
“什么意思”顾念歆的话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进钱宝儿脑子,在钱宝儿脑海里乱成一团,就是成不了片语,正要开口问仔细的时候,那关了许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钱宝儿看见门口的人微微一惊,而顾念歆依旧风情云淡......